摩托车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干咳似的喘息,彻底咽了气,在希望农场烧焦的焦糊味都快要被风刮干净的荒路上。
秋浔渡用脚尖踢了踢滚烫的排气管,金属发出闷响,再没了动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被黄沙啃掉半边路基的旧公路,蛇一样往前爬,消失在灰蒙蒙的地平线下。
推着这死沉的铁疙瘩上路,秋浔渡感觉自己像在服苦役。水壶见了底,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走了多久?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第三天头上,视野里除了单调的土黄和枯草的灰败,终于撞进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块半人高的木板,斜插在公路旁,油漆剥落得厉害,风吹日晒下字迹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
“静息镇区域:欢迎守序者,谢绝暴戾者”。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这一行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规则感。秋浔渡停下脚步,目光越过牌子,望向远处。
一片低矮的建筑轮廓在薄暮里显现,屋顶残破,墙壁斑驳,是个典型的、被末世遗弃的旧时代小镇。诡异的是,镇子外围看不到常见的废墟垃圾山,也闻不到腐烂堆积的恶臭,反而透出一种……刻意的、死寂的整洁。
太安静了。风卷着沙砾掠过空荡荡的街道,呜呜咽咽,是唯一的背景音。没有丧尸的嘶吼,没有活人挣扎的哭喊或掠夺者的喧嚣。似乎有些反常。
他把破摩托小心地推到路边一个半塌的候车亭后面,用几块残破的广告布潦草盖住。取下背包,长刀挂在侧腰,匕首藏在后腰,怀里还零零散散别着各种物件。
又从背包侧袋摸出一个单筒望远镜——路边拾来的,或许之前其实是双筒。镜片磨损得厉害,但还能凑合用。他猫着腰,利用公路路基和稀疏的枯树丛作掩护,一点点向镇子边缘挪去。
望远镜的视野有些晃动。一条还算完整的主街,两边是些矮趴趴的店铺,门窗大多破损或钉死。街面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常见的残骸、垃圾或者风干发黑的血迹。然后,他看到了“活物”。
一个身影正缓慢地移动着,在街角。动作僵硬,但……有条不紊。那是个穿着件沾满油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工装外套的丧尸。他手里拿着一把用树枝和破布条捆扎成的大扫帚,正一下,又一下,极其认真地清扫着路面上的碎石和枯叶。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笨拙,但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工作。
稍远处,另两个丧尸正合力抬着一个严重变形的金属文件柜,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走向街边一个堆放着类似废弃物的角落。他们没有交流,沉默地配合着,把柜子轻轻放下,又转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其中一个穿着件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花衬衫,另一个则顶着半秃的脑袋。
秋浔渡的眉头拧紧了。这景象比首接扑上来一群疯狂撕咬的怪物更让他觉得不舒服。有组织?有目的?丧尸在……打扫卫生?
他移动望远镜,仔细搜寻。镇子外围,离主路更远些的一片洼地里,景象终于变得“正常”了一些——成堆的人类骸骨,白森森的,被胡乱抛在那里,像被啃食干净后丢弃的垃圾。骨头十分陈旧,覆盖着一层灰土,没有最近留下的痕迹。
看起来己经有些日子没有活人敢靠近这里了,这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但镇子里面这些“整洁”的丧尸,又是什么路数?
油壶在背包里晃荡了一下,发出令人心慌的空响。喉咙的干渴感火烧火燎。他需要补给,需要水,需要汽油,否则别说A城,就是这片小荒原他也走不出去。
静息镇,成了眼前唯一的选择,哪怕他诡异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秋浔渡叹了一口气,他收好望远镜,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同样灰扑扑、沾着农场烟尘的道袍,握了握腰间的刀柄,那点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然后迈步,踏上了通往镇口那条异常干净的主路。
脚步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没走出二十米,斜刺里,三个身影如同从建筑物的阴影中凝结出来一般,无声地拦在了路中央。
他们站立的姿势有些僵硬,但并非攻击前那种蓄势待发的弓背。统一的灰色布条绑在左臂上,算是某种标识。
拦在最前面的那个,生前大概是个壮实的工人,穿着件磨损严重的外套,半边脸颊凹陷下去,露出灰白的颧骨。他浑浊的眼珠盯着秋浔渡,喉管里发出类似风箱漏气的“嗬嗬”声,音调却意外地平首,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情绪。
“人,”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说明来意。”句子简短,语法却十分清晰明了。
秋浔渡停下脚步,保持着几步的安全距离,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离腰间的刀柄只有寸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总是带着点倦怠忧郁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对方臂上的布条和他们身后空荡的街道。
“补给,”他言简意赅,空着的左手拿起腰间挂着的铝制水壶,晃了晃,里面传出令人沮丧的空荡回响。
领头的袖标丧尸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视线在他的空水壶和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他缓缓抬起那只干枯、指甲发黑的手臂,指向镇子中心方向。那里,一栋比其他建筑稍高、外墙刷着褪色灰漆的楼房静静矗立。
“那边是血库,”他喉咙里继续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登记处,代价自询。”
没有多余的威胁,没有好奇的盘问。指明地点,告知规则,任务完成。三个袖标丧尸如同完成了某种固定程序的机器,默默地退回路边的阴影里,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秋浔渡一个人站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街道上,风卷着细微的沙尘,擦过他的裤脚。
血库。这个词像一块凉丝丝的冰,瞬间滑入秋浔渡的胃里。代价自询?是说需要用血换物资?他下意识地了一下自己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这感觉比面对一群疯狂的掠食者更糟,一种被放在冰冷砧板上待价而沽的寒意。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迈步朝那栋灰楼走去。
街道两旁的景象随着深入愈发清晰。几个穿着破烂但相对整洁的丧尸,在街边一小块被翻整过的土地上,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用小铲子挖掘着,似乎在种植某种块茎植物——大概是土豆?
他们对秋浔渡这个明显是“异类”的活人视若无睹,动作机械,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的泥土,拒绝任何形式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