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农场后记

晨光吝啬地洒在希望农场的焦土上,驱不散浓重的死亡气息。

风卷着灰烬,打着旋儿,像黑色的雪,落在断壁残垣、扭曲的金属骨架和焦黑的番茄藤残骸上。

那股曾经无处不在、混合着铁锈与甜腻的怪味,被更刺鼻的焦糊、血腥和化学品燃烧后的恶臭取代,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喘着气的胸膛上。

徐工佝偻着背,站在地窖入口旁的空地上。他手里攥着半瓶浑浊的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在他身后,是希望农场最后的“火种”:十几个幸存者。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裹着能找到的最厚的破布,挤在几辆勉强还能推的平板车旁。

车上堆着可怜的物资:几袋被烟熏得发黑的杂粮饼,几罐浑浊得看不清底的水,几卷还算干净的绷带,以及一些破锅烂碗。

一个断了腿的老头被草草固定在车板上,双目紧闭,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脸上凝固着未干的泪痕和深入骨髓的惊恐,婴儿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猫叫般的啼哭。

几个半大的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脏兮兮的小脸上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未来的无边恐惧。

没有壮年男人,除了徐工自己——老罗带走的安保队,全灭。

“徐工……我们……我们去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问。她的目光茫然地在焦土上逡巡,似乎想从这片曾经寄托了“希望”的废墟里,再抠出一点活命的念想。

徐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依赖着他的眼睛,最终落向东方——那里是省道延伸的方向,是疤脸曾经巡逻的边界,也是昨夜老罗最后嘶吼着让他们撤退的方向。

“走……”他开口,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顺着路……往东走,离开这。”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总会有活路。”

沉默中,幸存者们开始麻木地推动沉重的板车,轮子在布满碎石和灰烬的地面上发出艰涩的呻吟。

没有人回头再看一眼那曾经的家园。希望农场,连同农场的一切,彻底埋葬在身后。

徐工走在队伍最后,步履蹒跚。他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室那片仍在闷燃、散发着诡异焦臭的废墟,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推了一把身前的板车,融入了东行的小队伍。

他们的身影在弥漫的烟尘和惨淡的晨光里,渺小而脆弱,像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余烬。

农场西边,靠近被炸塌的栅栏区域,景象则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沉默的悲伤,只有劫掠后的狼藉和野兽濒死的哀鸣。

“野狗帮”的夜袭,在苏芮实验室那场毁灭性的殉爆和首领“疯狗”的粉身碎骨后,彻底崩盘。失去了主心骨,剩下的喽啰们瞬间从掠食者变成了丧家之犬。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掠夺的欲望,他们开始狼奔豕突,西散溃逃。

大部分溃兵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地冲进了农场外围那片稀疏的林子。

等待他们的,是荒野无情的筛选——饥饿、脱水、迷失方向、遭遇更强大的掠食者或游荡的丧尸群。能活下来多少,只有天知道。

但也有一部分,陷入了更彻底的疯狂。首领的死亡和那场恐怖的爆炸,彻底撕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秩序”的假象。末世积累的暴戾、绝望和目睹同伴惨死的刺激,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本就脆弱的理智堤坝。

他们不再区分敌我,眼中只剩下毁灭和杀戮的本能。几个红了眼的悍匪,在溃逃途中与同样因红晶湮灭而陷入混乱、失去目标的狂暴丧尸遭遇,瞬间爆发了血腥的混战。

“滚开!你这怪物!”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野狗”挥舞着砍刀,歇斯底里地劈向一只扑来的、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丧尸。刀锋嵌进腐肉,污血喷溅。

“呃啊!”另一个“野狗”被一只从侧面扑来的丧尸咬住了胳膊,他惨叫着,用另一只手里的匕首疯狂捅刺丧尸的头颅,污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

“是我的!那袋饼干是我的!”两个溃兵为了争夺一袋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沾满泥污的压缩饼干,像野兽般扭打在一起,互相撕咬、抠挖眼睛,滚在燃烧的灰烬里。

嘶吼、怒骂、惨叫、骨头碎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世的安魂曲。他们像一群在泥潭里撕咬的鬣狗,在农场边缘这片最后的修罗场上,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自相残杀和消耗。

他们的结局,不过是荒野中多添几具无人认领的白骨,很快就会被风沙掩埋。

而引发这一切的源头之一,“野狗帮”的头领“疯狗”,他那被爆炸冲击波撕裂、只剩焦黑上半身的残躯,被巨大的力量抛飞,最终砸在了一堆燃烧殆尽的番茄藤灰烬旁。半边毁容的脸朝上,凝固着死前那一刻怨毒、惊愕和一丝茫然的表情。那只完好的、曾冰寒锐利的独眼,此刻空洞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

几只被血腥味吸引来的、羽毛肮脏的秃鹫,己经盘旋着落下,试探性地啄食着他的、焦黑的皮肉和内脏碎片。

他那把标志性的、曾沾染无数鲜血的弯刀,断成了两截,一截深深插在他身下的焦土里,另一截被甩出几米远,刀锋上沾满泥灰,反射着冰冷而黯淡的光。

他追求的力量、自由和那套弱肉强食的法则,最终化作了秃鹫口中腐烂的肉块,无声地嘲弄着他生前的野心。

太阳挣扎着爬升,终于艰难地越过了东边低矮的丘陵轮廓线,将惨白的光毫无温度地泼洒在荒芜的旷野上。

废弃的省道像一条死去的巨蟒,蜿蜒在枯黄的衰草和的黄土之间。风依旧呜咽着,卷起沙尘,抽打着一切。

秋浔渡的摩托车停在路边一处背风的土坡下。发动机盖敞开着,露出里面布满油污的零件。他刚刚用找到的一块破布和随身携带的小工具,勉强清理了被爆炸烟尘堵塞的空滤。油箱的指针己经彻底沉底,油量表像个绝望的句号。他拧紧最后一个螺丝,盖上引擎盖,手上沾满了新的黑油。

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靠着冰冷的摩托车坐下,从那个磨损严重的帆布背包深处,掏出了硬壳笔记本和那支快没墨的圆珠笔。他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在泛黄的纸面上方,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落笔。字迹依旧是他特有的风格,快而硬,没有任何修饰,像用刀刻在木头上:

希望农场。

有活人,有种藤的棚子,果子黑紫,味儿怪。

一女的,姓苏,疯。一管事的,姓罗,凶,信那疯女人。还一个姓徐。

还一丧尸疤脸。

野狗帮来人,带疯尸。有个脸烂一半,凶。打起来,乱。

炸了。

苏的屋,连她一块烧光。

疤脸重伤,求我杀他。左手按头,见他以前:护林子,救人。+1。

罗可能死,徐活,剩余人不多。

此地毁,全烧光,无希望。

写罢,他“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声音在空旷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点属于希望农场的最后一点温度,似乎也随着这声轻响,被彻底封存进了冰冷的纸页和油污的封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