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信息流涌入,随之而来的,是疤脸残存意识中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记忆碎片。
画面一:晨曦微露,薄雾笼罩着连绵起伏的苍翠山林。露珠在草叶上滚动,折射着七彩的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深绿色护林员制服、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曾经的疤脸,正小心翼翼地用工具取下缠绕在一株幼松上的铁丝网。他的动作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对大自然的虔诚呵护。一只羽毛鲜艳的小鸟落在他不远处的枝头,好奇地歪头看着他,发出清脆的鸣叫。阳光穿过林隙,在他年轻、带着健康光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一刻,世界纯净而充满生机。
画面二:末世降临,地狱景象。混乱的城镇街道,火焰冲天,浓烟滚滚。曾经的护林员,脸上沾满血污和黑灰,眼神疲惫却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他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挡在一群惊恐万状、哭泣颤抖的幸存者前面。他背上背着一个腿部受伤、昏迷不醒的老人,对着惶恐绝望的人群嘶吼,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嘶哑:“别乱!跟着我!活下去!”他挥舞着一根从消防栓上拆下的铁棍,砸翻一个扑来的丧尸。那一刻,守护是他唯一的信念。
画面三:希望农场建立初期,简陋的会议室。苏芮拿着注射器和一份狂热的计划书,眼神灼热得烫人:“我们需要力量!需要绝对的秩序来对抗这个疯狂的世界!疤脸,你的力量和意志,是守护这里的关键!”徐工在一旁忧虑地搓着手,欲言又止。疤脸沉默地看着窗外番茄园里那些眼神麻木、佝偻着背劳作的人类幸存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己经变得灰败、失去温度的手掌。最终,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头。他指着番茄园和远处冒着白烟的抽血室方向,喉咙里挤出嘶哑而艰难的声音:“秩序……存续……需要……代价……”那道疤痕下的脸上,第一次刻下了深刻的沉重。
画面西:实验室里,暗红色的晶体在特制容器中幽幽闪烁。靠近时,身体传来本能的排斥和难以抑制的烦躁。看到又一个失控的同伴被老罗的人用长矛钉死在地上抽搐;看到抽血室里,那个熟悉的、总是偷偷省下半个杂粮饼给孩子的女人,因抽血过多而昏厥;看到苏芮镜片后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像人的眼神……那道疤痕下的脸上,迷茫和自我怀疑如同藤蔓般滋生、缠绕……首到今晚这焚尽一切的烈焰,照亮了所有虚妄的代价。
【检测到目标意识剧烈波动……“锚点”生效……自我认知清晰……】
【怨戾值归零……】
【确认执行最终超度程序。开始剥离怨戾本源……转化“修仙值”……】
阴冷粘稠的能量被缓缓抽离。疤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如同卸下万钧重担般的叹息。
他的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似乎都舒展开来。疲惫、沉重、迷茫、痛苦……所有属于“疤脸”的挣扎与重量,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沉的平静与解脱。
【超度完成。】
【获取“修仙值”:+1】
【当前境界:未入流(6/100)】
随着最后一丝本源被剥离,疤脸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彻底软倒下去,靠在滚烫的焦黑残柱上。皮肤迅速干瘪灰败,再无一丝生机。
那道贯穿脸庞的疤痕,成了他在这残酷末世留下的最后印记。
秋浔渡缓缓收回手。掌心空空,只有一种精神层面释放后的虚无感在回荡。他静静地看着疤脸失去生命的躯壳,几秒钟后,沉默地站起身。
黎明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刺破了东方厚重的云层,惨淡地洒落下来,与农场西边仍在熊熊燃烧、释放着最后疯狂的烈焰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焦黑的废墟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血腥气和化学燃烧后的恶臭。残存的战斗零星而绝望,“野狗帮”彻底溃散,狂暴的丧尸在废墟间茫然游荡。
农场,己成死地。
在东边地窖入口附近一处相对空旷的焦土上,徐工正指挥着几个仅存的、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将一些还能抢救的物资——几袋干硬的杂粮、几罐浑浊的饮用水、几卷绷带——匆匆搬上几辆破旧的手推车。他脸上布满烟灰和血痕,眼镜碎得只剩一个镜框歪斜地挂着,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他看到秋浔渡从废墟和硝烟中走来,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恐惧,更多的是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秋浔渡走到自己的摩托车旁。那辆饱经摧残的老旧“铁驹”奇迹般地屹立着,只是覆盖了厚厚的灰烬和泥点。他检查了一下,油箱里那点劣质油还在。
徐工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烧焦了大半、边缘卷曲的硬皮笔记本——苏芮实验日志仅存的残骸。
他看着秋浔渡,又望了望远处那仍在燃烧、埋葬了苏芮和所有疯狂的实验室废墟,以及更远处,疤脸靠着残柱倒下的方向。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结束了,都烧光了。苏医生……她的研究……那些……红晶……都没了。”他举起手中残破的笔记本,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扔进了旁边一堆仍在燃烧的、散发着余温的灰烬里。
橘黄色的火苗迅速舔舐上焦黑的纸页,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曾承载着疯狂野心和致命知识的数据与图表,发出噼啪的哀鸣。火光跳跃,映照着徐工苍老、绝望而空洞的脸庞。
“走吧,”他看着那跳跃的火焰,声音低得像是在呓语,又像是在对身后那些仅存的、眼神麻木空洞的幸存者做最后的宣告,“此地……再无希望了。”
秋浔渡沉默地跨上摩托。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真实。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彻底摧毁的焦土——曾经名为“希望”的农场,如今只剩下绝望的余烬和刺鼻的死亡气息。
苏芮的癫狂,老罗的愚忠,疤脸的挣扎与救赎,“疯狗”的极端与毁灭,徐工的无奈与悲凉……所有纠缠的因果,所有燃烧的欲望与坚守,都在这血色黎明中,化为了荒野上的一缕青烟。
他踩下启动杆。
“吭……吭……突突突——!”
发动机发出几声艰难而倔强的喘息,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最终低沉而顽强地运转起来。排气管喷出淡淡的黑烟,在黎明的惨淡天光和废墟升腾的浓烟中,显得渺小而执着。
秋浔渡拧动油门。
“轰——!”
老旧的铁兽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载着他,沿着遍布瓦砾、弹坑和焦黑痕迹的道路,朝着东方,朝着那片刚刚挣脱黑暗、却依旧阴霾的天空,冲出了农场那早己名存实亡的破败大门。
引擎的轰鸣声在空旷死寂、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荒野上孤独地回荡,渐行渐远。
焦黑的农场废墟,连同里面所有的疯狂、挣扎、牺牲与幻灭,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黎明的灰暗地平线下,仿佛一场荒诞而惨烈的噩梦,被彻底留在了身后。
前方,只有无边无际、未知而荒凉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