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暗访民情

在定安卫的整编步入正轨之后,朱元璋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这座大明的南都。

去看一看,这花花世界之下,最真实的、己经溃烂流脓的模样。

这日,他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绸衫,对着铜镜,将自己脸上那股不自觉流露出的威严与冷峻,尽数敛去,重新变成了一个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与天真的少年。

准备妥当后,他只带着同样作便服打扮的赵铁山和王德二人,悄然从王府的侧门,溜了出去。

走在南京城的街头,与那日坐在华贵马车里、被盛大仪仗簇拥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没有了官员的俯首叩拜,没有了百姓的夹道围观。他,成了一个最普通的看客。

南京城,很大,很繁华。

街道,是用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而平整。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茶楼,酒肆,当铺,钱庄……应有尽有。

街上,行人如织。有身穿锦袍的士绅,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乘坐轿子的官宦家眷,也有一脸精明,来往匆匆的商人。

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但朱元璋的眼中,却看不到,半点太平。

他看到,在那些最繁华的酒楼门口,停着一顶顶由八人抬着的、装饰华丽的官轿。而就在不远处的墙角阴影里,却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

他看到,在一家装潢奢侈的绸缎庄里,两位权贵家的女眷,正为了一匹新到的苏绣云锦,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其中一位轻描淡写地一掷千金,将那匹足够寻常百姓吃用数年的绸缎收入囊中。而在店门外,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孩,因为饥饿难耐,偷了一个沾满尘土的冷馒头,被店家发现后,正被伙计用竹条抽打得遍体鳞伤,哭声凄厉,却无人理会。

他看到,官道之上,几辆勋贵府邸的马车横冲首撞,拉车的骏马神骏非凡。路上的行人纷纷惊恐地向两旁避让。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因为躲闪稍慢,被马车撞翻在地,新鲜的蔬菜散落一地。还未等他起身,车上的恶奴便探出头来,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打辱骂,骂他“不长眼的狗东西,惊了爷的宝马”。。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句诗,朱元璋,读过。

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刺眼,如此锥心。

“殿下,我们……回去吧。”王德看着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眼中满是不忍。

朱元璋没有说话。

他只是继续向前走。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秦淮河畔。

白日里的秦淮河,没有了夜晚的灯红酒绿,却依旧,是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

画舫之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靡靡之音随风飘荡。一些富家子弟,一大早便在船上开起了宴席,左拥右抱,嬉笑打闹。

两岸的酒楼里,更是高朋满座。

一群群,头戴方巾,身穿儒衫的士子,聚集在一起。他们本该是国家的栋梁,民族的脊梁。

但此刻,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依我之见,那史可法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督师江北毫无建树,实乃,我辈文人之耻。”

“非也,非也。我看马阁老,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拥立新君,稳定朝局,此乃不世之功啊。”

“复社的那帮狂生,又在攻讦阮大铖了。真是不知死活。”

他们,在党同伐异。

他们在为那些,他们需要依附的权贵摇旗呐喊。

他们也在,吟诗作对,互相吹捧。

“兄台此诗,深得盛唐风骨,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比起李大家的这首新词,小弟不过是,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他们,在风花雪月。

他们,在粉饰太平。

朱元璋,就站在,一处酒楼下。

他听着,楼上传来的,那些慷慨激昂的,或者温文尔雅的声音。

他的手,在袖子里,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刺出了血。

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只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滔天怒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

怒!

怒其不争!

怒其麻木!

怒其无耻!

北方,千里焦土,尸横遍野,易子而食。

京师,刚刚经历了屠城之祸,血流漂涌。

他朱家的皇帝,他名义上的父亲,刚刚在煤山上,用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

而这里……

这里依然,是歌舞升平。

这里依然,是醉生梦死。

这里的人,从上到下,从官到民,仿佛都得了一种病。

一种,深入骨髓,无药可救的,绝症。

一种,名为“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亡国之症!

这,才是大明真正的病灶。比任何外敌,都更加致命。

他们,难道就真的以为。

凭借一道长江天险,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他们,难道就真的以为。

建虏的铁蹄,会永远,停在黄河以北吗?

愚蠢。

可悲。

可恨。

朱元璋,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几乎要让他拔剑杀人的怒火,压了下去。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会暴露自己。

要想改变这一切。

要想叫醒这些装睡的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权力。

至高无上的,绝对的权力。

只有当他,再次坐上那张最高的椅子。

只有当他,将整个大明的军政大权,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

他才能,用最铁血的手段,来为这个己经烂到骨子里的国家,刮骨疗毒。

他才能,用最响亮的耳光,来抽醒这些沉浸在江南梦里的,懦夫。

“走吧。”

他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赵铁山和王德,都能感觉到。

眼前的这位殿下,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份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决心与杀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更加刺骨。

他夺取天下的决心,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为了光复自己的基业。

更增添了一份,要“拯救”这个,己经麻木不仁的,民族的沉重使命感。

回到王府。

朱元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张拜帖。

他要去拜访一个人。

一个,在这满城醉生梦死之人中,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人。

史可法。

他知道,要想在这滩浑水里站稳脚跟。

他需要,一面旗帜。

而史可法,这位东林党魁,这位在江南士林中,拥有着巨大声望的悲情名臣。

就是他,现阶段,最好的一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