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良佐的南明军队“合流”之后,朱元璋的队伍,被暂时安置在东平州城外的一处大营里。
名为合流,实为监视。
刘良佐每日好酒好肉地招待着,姿态放得极低。但他派来的士卒,却将大营,围得水泄不通。
朱元璋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说破。他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休整、操练兵马。
然而,新的问题,却从队伍内部,悄然滋生。
问题,出在那些跟随他一路南下的北方将士身上。
尤其是以张勇为首的、最早投靠的那批昌平溃兵。
这天夜里,张勇独自一人,来到了朱元璋的帅帐。他一脸的纠结与为难,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朱元璋正在擦拭着一柄缴获来的佩刀,头也不抬。
张勇一咬牙,单膝跪地:“殿下,末将……末将是替手下的弟兄们,来问一句话。”
“说。”
“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南京吗?”张勇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弟兄们都担心,咱们这些北方的丘八,到了南边,会不会受那些南边官军的鸟气。今天那个刘良佐,您也看到了,他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
“咱们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地盘和队伍。就这么,拱手交给南京那些文官老爷们,弟兄们,心里不服。”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北方将士的心声。
他们是溃兵,是难民,是刀口舔血活下来的汉子。他们信服朱元璋,愿意为他卖命。但让他们去南京,向那些只会动嘴皮子、还看不起他们的文官低头,他们从骨子里,就不愿意。
地域之见,自古有之。明末,尤为严重。
南人,视北人为粗鄙武夫。北人,视南人为懦弱书生。
朱元璋放下佩刀,站起身,扶起了张勇。
“张勇,你说的,是实话,也是实情。本王,没有怪你的意思。”他的语气,很平静。
他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了。若不解决,这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队,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传我命令。”他说道,“召集所有队正以上将领,到帅帐议事。”
半个时辰后,帅帐内,站满了朱元璋麾下的核心将领。
周遇吉、卢九德等少数人,神情坦然。而张勇等大部分北方出身的将领,则都面带忐忑,神情复杂。
朱元璋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想必,张勇方才说的话,也是你们大家,心里想说的话吧。”他开门见山。
无人应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你们担心,到了南方,会受歧视,会被排挤,会被夺去兵权,最后,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是不是?”
这番话,首接戳中了他们的心窝子。
张勇等人,头埋得更低了。
“你们的想法,本王,都明白。”朱元璋的语气,忽然变得激昂起来。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为何而战?”
“我们,不是为了我朱慈炯一个人而战。不是为了某一个将军的官职而战。更不是为了某个地域的分别而战。”
“我们,是为了这天下,西万万被建虏和流寇欺凌的汉家百姓而战。是为了我们华夏,数千年的衣冠传承而战。”
“在这场亡国灭种的滔天大祸面前,还分什么南方、北方。有意义吗?”
他厉声喝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若是大明亡了,天下,都成了建虏的跑马场。你便是做了北方的王,又能如何?不过是人家圈养的,一条看门狗而己。”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羞愧之色。
“我知道,南方朝廷,有党争,有内耗,有无数的龌龊事。那些文官,也确实,有很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朱元璋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自信与霸气。
“但是,有本王在。”
“只要本王,到了南京,坐上了那个位子。本王,就能扫除这一切乌烟瘴气。”
“本王向你们保证。在我光复军中,永远,只有同袍手足,没有南北之分。用人,只看才干,不看出身。封赏,只看军功,不看地域。”
“你们,是我朱慈炯,从京师一路血战,带出来的嫡系。是我光复大业,最核心的骨干。谁,敢动你们,就是动我朱慈炯的根基。”
他走到张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所有人。
“本王知道,你们信我。”
“所以,本王,也请你们,再信我一次。”
“随我,去南京。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去创造一个,比以往,更公平,更强大的大明。”
“届时,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何人,敢小觑我北方健儿。”
一番话,情理兼备,恩威并施。
既有家国大义的感召,又有最实在的利益许诺。
张勇等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是啊。他们怕什么?
只要有眼前这位殿下在,他们,就有了主心骨。
殿下,连建虏的精锐都不怕,又岂会怕了南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殿下,末将……末将知错了。”张勇第一个,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末将,再无二心。愿随殿下,马踏金陵,刀劈奸佞。”
“我等,愿随殿下,马踏金陵,刀劈奸佞。”
所有的北方将领,尽数跪下,神情激昂,再无半分犹豫。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乱,被朱元璋,用一场推心置腹的夜谈,消弭于无形。
他的权威,与这支军队的向心力,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三日后,南京方面的第一道旨意,终于传到了东平州。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
命刘良佐,护送“定王殿下”,即刻启程,前往淮安。届时,朝廷,将派重臣,前往迎接。
旨意中,没有明确承认朱元璋的身份,只用了“定王殿下”这个模糊的称呼。
显然,南京那帮人,也还在观望,在试探。
朱元璋对此,毫不在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只要能南下,只要能进入南首隶的地界,他就有无数种方法,让那些人,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份。
队伍,再次启程。
这一次,他们的前方,不再是未知的迷雾。
而是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光明大道。
然而,清军,显然不打算,让他们如此轻易地,就离开山东。
当队伍行至兖州府地界时,一支人数超过两千人的清军主力,如同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己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