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山东,意味着暂时摆脱了清军主力的追击。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里,名义上,仍是大明的疆土。各地,都驻扎着南明朝廷的军队。
他们这支身份不明的“光复军”,在这片土地上,该如何自处?是敌,是友?
队伍行至鲁西的东平州地界,答案,便主动送上了门。
一支约有千人的南明军队,将他们,堵在了一处官道上。
与朱元璋这支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乞丐军”不同,对面的军队,军容严整,旗帜鲜明。虽然眉宇间,也带着几分疲惫,但那股子属于正规军的傲气,却是显而易见的。
为首的一员将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披锁子甲,手持一杆长槊,看上去颇为威武。
“对面是何人兵马?为何擅入我东平州防区?”那将领先声夺人,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盘问与警惕。
周遇吉催马向前,抱拳道:“我等乃是自京师突围南下的义军,欲往南京,归建朝廷。敢问将军高姓大名,隶属何部?”
那将领上下打量了周遇吉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支破破烂烂的队伍,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本将,乃是南首隶总兵黄得功麾下,参将刘良佐是也。你说你们是京师来的义军?哼,我看,倒像是从北边逃过来的溃兵流寇吧。”
刘良佐。
朱元璋在队伍中,听到这个名字,眼神,微微一凝。
江北西镇的刘良佐。一个反复无常,最终降清的贰臣。
真是冤家路窄。
“我等护卫主上,血战突围,乃是忠义之师。还请刘将军,放开道路。”周遇吉强压着怒火,沉声道。
“主上?”刘良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们这群叫花子?你们的主上,又是哪路的山大王啊?”
他身后的士兵,发出一阵哄笑。
周遇吉气得脸色铁青,便要发作。
“周将军,退下。”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朱元璋排开众人,缓缓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首面着骑在马上的刘良佐,小小的身躯,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刘良佐看着这个走出来的孩童,微微一愣:“你又是谁?”
“大胆。”张勇怒喝道,“此乃当今崇祯皇帝第三子,定王殿下。见了殿下,还不下马跪拜。”
“定王殿下?”刘良佐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
“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京师沦陷,太子与定王、永王,皆被李闯所获,天下皆知。你们,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定王殿下?我看,你们是想拿个孩童,来冒充皇室血脉,招摇撞骗吧。”
他这话,极具煽动性。朱元璋身后的许多士兵,脸色都变了。
他们虽然追随朱元璋,但心中,又何尝没有一丝疑虑。
朱元璋没有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良佐,淡淡地说道:“刘将军,你既是大明将领,可识得,此物为何物?”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玉佩,或者说,是一块破碎的玉佩。玉质温润,呈龙形,上面,还沾着早己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正是当初在皇宫大乱中,朱慈炯从崇祯尸身的衣襟上,悄悄掰下的一角传国玉玺的碎片。
此物,是他身份最后的,也是最有力的证明。
刘良佐身旁,一名随军的文书,看到了那块玉佩,脸色,瞬间剧变。
他失声惊呼:“龙纹角……是……是传国玉玺的龙纹角。上面,还有先帝的血迹。”
这名文书,曾在京中任职,有幸,见过玉玺的模样。
刘良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额上,渗出了冷汗。
冒充皇子,是杀头的大罪。
但若眼前这位,是真的……那他今日的跋扈之举,传到南京,也同样是杀头的大罪。
“仅凭一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刘良佐兀自嘴硬,但气势,己经弱了下去。
“好。”朱元璋点了点头,“那本王,再问你。”
他上前一步,朗声问道:“大明祖训,宗室谒见,君臣之礼,分几步?皇子冠礼,所用何冠,有几旒?祭天大典,燔柴迎帝,乐用何章?”
一连串的问题,皆是宫廷之中,最核心、最繁琐的礼仪规制。
这些,别说刘良佐一个武夫,就连他身边的文书,都答不上来。
而朱元璋,却对答如流,将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指出了其中几处,自嘉靖朝以来,为求简便,而做出的改动。
这是刻在朱慈炯骨子里的记忆,也是他朱元璋,作为开国之君,亲手制定的规矩。
他说出来,自然是权威无比,不容置疑。
刘良佐,彻底没话说了。
他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自己,怕是真的,撞上铁板了。
他翻身下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躬身道:“末将……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虽然行礼,却并未跪拜,显然,心中,仍有最后一丝侥幸。
朱元璋知道,对付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能逼得太紧。
“不知者,不罪。”他淡淡地说道,“刘将军,本王无意与你为难。只想借道东平,南下归京。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这……”刘良佐面露难色,“殿下身份,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擅专。不如这样,殿下可随末将,先行到济南府。末将,立刻派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南京朝廷,请阁老们定夺。如何?”
他这是想,把皮球,踢给南京。
朱元璋心中冷笑,但面上,却点了点头。
“也好。那便,有劳刘将军了。”
他知道,刘良佐,是靠不住的。
但他需要的,也并非是刘良佐的帮助。
他需要的,是刘良佐的这封八百里加急。
他要让南京那帮人,知道,他朱慈炯,还活着。
他要让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南明那潭死水里,激起滔天的波澜。
他要让所有心怀故国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山东。
投向,他这个唯一从京师,血战突围的——大明皇子。
他的棋盘,从这一刻起,终于不再局限于河北一隅。
整个天下,都将成为他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