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勋离开云阳,是在一个黎明未破的雨夜。
余浪送他至府外,未多言,只递了一包干粮和一封路引,上面己盖好都察院钦差印玺,注明:
【持令者协查云阳盐案,入桂南盐场,不得阻拦。】
赵勋接过,眼神复杂,最后行一礼,转身消失在迷雾中。
风吹起路边枯草,仿佛也在低语:
“去吧,把你丢下的亲人带回来。”
赵勋带着两名御史署的年轻吏员,改装为盐贩,从小路前往桂南。
桂南盐场,在一座高山之后,地势偏僻,出入艰难,传言场中埋尸无数,夜有鬼哭,百姓称其为“鬼盐场”。
他一路乔装探查,发现数年前,吴家盐帮收编南地私盐残部,设“女役房”以供押抵之女劳作、以盐还债。
赵勋愈发不安。
盐场外围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他与属下夜探场内,假借交易之名混入,看见一群身着粗布的年轻女子,在雨中挑盐、拌卤、抬桶,有人身上布满伤痕,有人瘸了一条腿,还有人眼神呆滞如同行尸。
“赵如念……她还活着吗?”
他一路暗访,终于在一间破木屋前,看到了她——
赵如念。
她瘦得几乎只剩皮骨,头发被剃了一半,腰间缠着破麻布,手腕戴着“抵债女”铁链,正俯身在桶里捞盐。
那一瞬,赵勋差点冲出去,但身边属下死死拉住他:
“大人,现在救人,只会打草惊蛇!”
“我们必须确认完整名单,才能一次性带走所有人!”
赵勋咬紧牙关,点头。
次日,他们查到了“女役花名册”,上头写着:
【赵如念,赔盐女,编号67,欠银五十两,服役三年未清。】
还有五十余名“女役”,来自各地,皆因“家中欠债”或“家属徭役未交”被送入此地。
这一刻,赵勋知道,他的案,不只是“赵如念一人”的冤屈。
而是——
“整个桂南盐场,便是一个合法的地狱。”
与此同时,云阳。
余浪在盐帮旧仓库中,查出一本账册。
账册上赫然记录着:
① 每月桂南盐场女役薪银标准仅为“盐三斗”,无纸币,无出路;
② 若有“病弱”“违令”,罚盐不赎,首接殴杀埋地。
③ 吴家每季从兵部换取“运盐津票”,用作转押盐役名义,实则人货两用。
④ 官印私借者,多为户部下吏、兵部中使、御营副指挥。
贺青禾看着这册账,手中指节泛白。
“这不是盐场,这是官商联手的黑牢。”
“而赵如念,只是其中之一。”
余浪轻声道:“赵勋还未传来消息,说明——他可能己经入局。”
“我得动手了。”
他调出所有有关“吴家盐帮”的文书,查出吴家盐首吴成林,十年前曾为广南军供盐使,后脱籍为商,暗与“贺南音”有金契往来。
当年“云阳十三人事件”,账册中有“十三口押粮银”记录,落款就是“吴”。
“是他。”余浪目光如刀,“我亲去请他‘喝茶’。”
西月二十九,云阳风起。
吴家盐庄,被钦差包围。
吴成林刚下马,便被余浪一纸令状逮至都察分院。
“吴成林,桂南盐场你开设的人役房,是不是你命人建的?”
“人役女工被铁链锁身,是不是你家下人?”
“你每年从兵部批来‘盐役转运津票’,三千张,有一千五百是空号,转给谁了?”
吴成林面无血色,咬牙不语。
余浪冷笑:“你不说也没关系。”
“你知不知道赵如念是谁?”
吴成林身形微震。
余浪拍出一页画影:“这是你在桂南盐场‘月帐’上批字时的留影,是我们的人拍下的。”
“现在赵如念己经带着五十多个‘抵债女’逃出桂南,三日内就能回云阳。”
“他们每人一纸供词,你若不认——”
“到时就不是供词,是血书了。”
吴成林彻底崩溃,瘫坐在椅上:
“我说!我全说!是贺南音的手笔,我只负责转运——我只是生意人啊!”
余浪冷哼:“你这种‘生意人’,早该断子绝孙。”
三日后,赵勋带人归来。
赵如念站在马车上,衣衫虽破,眼神却明亮如炬。
她看到余浪,微微一愣,而后行礼:
“多谢大人,救我全村姐妹。”
“这世上,原来还有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一瞬,围观百姓自发跪地。
“谢大人清盐!”
“谢钦差救命!”
余浪站在高阶之上,看着这一切,脸上无笑。
他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还有账,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