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太阳像火盆扣在天上。市集上一片闹腾，热浪在人群中翻滚，连吆喝声都带着一股子干渴味儿。
张大胆赤着膀子，一身腱子肉油光铮亮，正剁着猪骨。忽然他“咣”地把刀一拍，抹了把汗，扯开嗓子吼了句：“今儿收摊早！”
旁人愣了：“哎哟，张屠夫，你今儿不全卖完啦？”
张大胆嘿嘿一笑：“我儿子十二岁生日，给他买了新衣裳，酒楼也订了菜，今儿我得早点回去陪孩子吃顿饭。”
话落，挑起驼筐，迈开大步，一路火急火燎地往山里家中赶。
张大胆家住在二十里外的山沟沟，通常赶集回来都得绕过一片臭名昭著的地方——乱葬岗。
那是几村人合用的乱埋地，草深冢浅，孤魂野鬼多。村里人私下讲，那里闹过事。一个叫二赖子的赌徒，前阵子夜赌归来，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乱葬岗上，光着屁股趴在一座破坟头上，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仵作说他是活活被吓死的。
自那以后，乱葬岗白天都没什么人敢过。但张大胆胆子大，刀下见血惯了，他常说：“我这双手杀的猪比村里死人都多，我怕谁？”
那天，他脚步快，没多想，便踏进了乱葬岗。
一进岗地，热浪突然一收，空气里泛起一股泥臭味，像是从深井里捞出来的腐水。他挑着担子，走得快，一口气冲过了坟地，却开始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有人跟着。
他猛一回头，空无一人。草影婆娑，只有几座坟头斜斜倒着，半人高的野狗从远处蹿开。
张大胆咧嘴冷笑：“装神弄鬼。”
又走了没几步，前面河水泛光，一阵阵凉意扑面。他心一动：“要是能碰上一条船，抄水道近多了。”
挑着担子到了岸边，一艘破船正好搁着，晃悠悠地飘着。他西处张望，没人。
他试探着喊了声：“有人么？”
无人应答。
他想上船试试，可刚把担子放下，一脚没站稳，秤砣“哗啦”一下滚进了水里。
“操！”他蹲下去捞，秤砣沉得快，眼看要抓到时，却见它轻轻一荡，像被什么托着——往水中央飘去。
“这玩意怎么飘的？”他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声。
他越捞越急，手几次探到水面都差那么一指节，那秤砣就跟戏他似的。
他咬牙骂了一句，正打算脱衣服下水，刚解下裤带，脚踝猛地一紧！
有什么冰凉湿滑的东西缠住了他——像是手，又像是一截带爪的骨头！
他双腿一软，往前扑倒，膝盖磕在岸边石头上，火辣辣地疼。心中惊叫：“不好，有鬼拽我！”
可他反而稳住了，冷不丁一声笑，朝水面低声说：“热死人了……我得洗个澡啊。”
话音一落，那“手”竟松开了！
张大胆一咕噜爬起来，顾不上裤子都还没系好，抓起担子撒丫子跑。一路踉跄着冲出乱葬岗，腿都在打摆子，首到村口才倒下。
村民扶起他，他只喊了一句：“快，快叫我老婆孩子出来！”
那晚，一家三口坐在炕上吃饭。孩子吃得高兴，妻子却看着张大胆那条大腿，脸色煞白——
大腿内侧，一个紫青的指印赫然醒目，指节极长，指甲印像被生生掐进肉里！
“你这是……人抓的？”她声音发抖。
张大胆目光沉沉：“那不是人。那秤砣，能在水里漂？你信不信那下面，是一只水鬼，拿秤砣钓人？”
他老婆吓得脸白如纸：“秤砣就丢了吧，人活着最要紧。”
可张大胆不甘心。
三天后，他一大早出了门，去了后山的龙泉观。
那里的道人姓陆，人称“陆九真”，不是村里请神办丧的那种糊涂道士，是真懂点法门的，专收孤魂野鬼、地祟水煞。
张大胆把事一说，陆道士沉默片刻，抬眼道：“你捡回一条命，是那水鬼有顾忌，怕你是硬茬。现在你来找我，它就真要倒霉了。”
“但，想收它得设局，你得当一次饵。”
张大胆一拍桌子：“成！”
三天后傍晚，乱葬岗水边。
天阴得早，乌云压顶。张大胆又挑着担子来到河边，这次担子里装的不是肉，而是猪血、纸人、铁钩和咒符。
岸边的火堆烧得旺，血秤砣吊在一根柳枝上，晃悠悠地在河边荡。
陆道士藏在岸边竹林中，手持法铃，口袋里装着一只盖了符的陶罐。
张大胆像上次一样，坐在河边擦汗，自言自语地说着：“秤砣不能丢呀……不能丢……”
天光暗下来时，水面忽然泛起圈圈涟漪，一条乌影从水底浮起，漂在秤砣附近，像是盯上了猎物。
张大胆假装没看见，慢慢靠近水边，刚把手伸进水里，冰凉的东西猛地缠住了他脚踝！
这一回，他没挣扎，反而“嘿”地冷笑了一声，猛地将拴着血秤砣的铁钩往水中一掷！
“现在——！”
陆道士猛然跳出，法铃猛摇，喝道：“厉灵魅水，魄不附形，符命一召，摄！”
“啪！”陶罐盖被掀开，一道黄符破空而出，火光一闪，照见水面下，一张惨白的人脸扭曲挣扎着，要往下钻。
可那血秤砣己经钩在它肩头，活像一口锁魂锤！
陆道士将符狠狠一贴，“砰”地一声——水面炸开！
一道黑影猛地被吸进陶罐，随即盖符封口，罐身烫得发红，隐隐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呜咽鬼哭。
张大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看着自己脚踝，一圈青痕仿佛刻进去似的，但人活着，魂还在。
陆道士长出一口气，把陶罐收入怀中，说：“这玩意早年是被沉水坑里的冤魂，借秤砣引人贪念，找替身换命。它钓了别人，现在被你钓了。”
张大胆哈哈一笑：“这回，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