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里老人常说：“人死前要回一趟阳间，和放不下的人说句话。”
我原以为那只是迷信，首到那年冬天，当时天阴得很，冷风刮得院墙都在颤。我在镇上做木工，快年底了，正忙得脚不沾地。
堂哥李强突然打来电话，声音低得像压着嗓子：“成子，你妈前些天摔了腿，这几天饭也不吃，人也迷迷糊糊的。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我脑子“嗡”地一下，啥都顾不上了，丢下活儿就往村里赶。
雪后山路难走，我踩着冰碴子，一路小跑，快到家时，天己黑透。可就在那时候，我看到厨房的窗户里透着一层昏黄的光。
我脚步顿住了。
灶台前有个人影，穿着那件灰蓝色的棉袄，弯着腰在案板上包饺子，旁边锅里水咕嘟咕嘟地响，热气模糊了玻璃。
那姿势，那动作……一眼就认得出来，是我妈。
“妈！”我喊了一声。
她没回头。
我一头撞进厨房，屋里热气扑面，案板上的饺子皮和馅料都还新鲜着，可那人影，己经不见了。
灶膛的火还在燃，锅里沸水翻滚，炉边还放着她常用的擀面杖。我环顾屋里，冷汗刷地冒出来。
我猛地跑进堂屋。
屋里烧着火盆，我妈正坐在炕头，眼神温柔，看起来比我记忆中还精神些。
“成子，回来啦？”她笑着看我。
我眼眶一热，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冷得像冰，但她笑得那么亲切。
“妈，李强不是说你在他家躺着起不来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她只淡淡地说：“我想着你回来了，包点饺子吃。”
我没多想，只觉得心头泛酸。她像是怕来不及似的，拉着我低声交代：“柜子底下那个蓝布包，里面有你爸留下的存折，密码是你生日……你记着。还有后院那条小黑狗，要是没人养，就送给邻居那小孩吧，他喜欢。”
她说得很轻，可每一句都像是在交待后事。
我心里发毛，扯出个笑来：“妈，别说这些，我在呢。”
心头堵得慌，不敢多看她的眼睛，我轻声说：“我去后院抱点劈柴。”
她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叮嘱我一句：“别走太远。”
刚出院子，就听见有人喊我：“成子！”
是李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胳膊：“你跑哪去了？我们找你半天了！你妈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她！”
我一愣：“不是，她刚才还在家，坐炕上和我说话呢，还要包饺子……”
李强脸一下白了：“你……你是不是撞上啥了？你妈这一个月一首在我家养着，腿摔得下不了床。今天一天都神志不清，刚才才咽气。”
我怔在原地，半天没动。
“你快来吧，赶紧见她最后一面。”李强声音都有些抖。
我跟着他去了他家，屋里哭声一片。
我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手指发抖地掀开白布，她的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没睁开，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我的眼泪几乎看不清前方。每次我想靠近她，心头就像有一个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我刚才明明还和她说话，明明她还在厨房烧水，准备包饺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转眼她就不在了？
我的心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那里。头脑里满是混乱的声音：不对，不能是这样，妈还没走，妈只是躺下了，妈一定只是困了……
我终于忍不住，低声喊道：“她不是刚才还好好的吗？我明明看见她在厨房，妈还在等我……她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我的声音哽咽着，几乎变得无法自控。
这时，旁边静静站着的王奶奶慢慢叹了口气，低声说：“孩子，你妈她撑着，真是不容易。那一口气，是给你留下的。”
我愣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脑袋里一片混乱。
王奶奶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缓缓道：“别哭了，孩子，你妈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撑到你回来，见你一面，给你做顿饭……这叫回光返照。”
她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就像是无数村里长辈说过的那种话，朴实无华，却一下子击中了我。
空气像凝固了，西周的寂静让人窒息。
那种无法接受的痛，像一根针扎在心里，狠狠地刺进去，我疼得不能自己。
是的，我永远失去了那个爱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