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有句老话:冤死的人不走远,奸夫不得善终。这世上的因果,有时候来得慢,有时候悄无声息,但从不缺席。
九十年代末,湘西深山,一村靠山吃山。男人李胜靠背篓子,年年进山采货,挖野参、砍黄柏、捡蘑菇,拿到镇子上换几个钱。常常一走就是好几天,翻山越岭,披星戴月。李胜的媳妇王秀,是城边嫁进村的姑娘。年轻,水灵,可惜命苦。自嫁给李胜那日起,便是守山、守屋、守灶台。丈夫粗人一个,木讷寡言,不懂风情,更无闲钱带她出门转转。
时间久了,她心里不甘,日子过得像锅里没有盐。男人一出门,她便换上新衣服,抹了口红,跑去村口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村里有个叫李猛的汉子,身强体壮,一脸横肉,平日里最会油嘴滑舌。嘴上叫她“嫂子”,眼里却滴溜溜地转。有一天黄昏,王秀刚从井边挑水回来,李猛悄悄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一笑一推,两人就这样滚到了草垛后头。
从此,丈夫一走,她就往李猛那边跑;丈夫一回,她就冷脸拉扯,口口声声说“你出去挣的是哪门子钱?饿不死人,却也富不了人。”李胜不善言辞,只知低头干活。他没想到,最信得过的兄弟,最枕边的人,竟早己狼狈为奸。
那日傍晚,李胜突然回来了。他说镇上老主顾订了大批山货,找了好友胡强明早一同上山。王秀见他回来,起初一愣,随即换上一脸笑意:“哎呀,你回来了呀,快洗洗手,我今晚做了你最爱吃的腊肉炖萝卜。”李胜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妻子像换了个人似的,殷勤得有些怪。
饭桌上,王秀不断劝酒:“你辛苦了,多喝点。”李胜也不疑有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多了,脸红耳热,头也昏了。饭后,王秀贴着他:“走,咱们早些歇着去。”屋里灯光昏黄,夫妻二人久违地亲热起来。正当李胜伏在她身上喘息,耳边忽听“唰唰”一声——像老鼠在地上爬。他微微一愣,刚欲探头去看。王秀立刻抱住他,软声细语:“是耗子吧,别理它。”她紧紧抱住他,像要把他拉进温热的深渊。
忽然,床底传来沉重的响动,一个黑影猛地窜了出来,手里挥着沉甸甸的铁锤。“咣!”一锤砸在李胜后脑,鲜血喷涌如泉,扑了王秀满脸。李胜身体一震,拼命转头,浑身抽搐。他看清了那人——李猛。那个他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此刻正阴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的锤子又高高举起。“你……你……害我……”最后三个字才吐出口,又一锤下去,脑袋像西瓜一般裂开。
王秀扑上去抱住李猛,笑得癫狂:“死了……终于死了!”李猛喘着粗气,抹去脸上的血,道:“尸体太大,这么放着不妥。”他冷冷地看她一眼:“去,拿锯子来。”灶台边,火光映红了屋内屋外。他们将尸体锯成西段,用麻袋包着,趁夜黑风高,悄悄丢进了村外那条深不见底的夜河。灶坑里,烧着他衣服、血布、鞋袜。
第二日,胡强登门。“嫂子,大哥呢?咱今儿不是约好去山里收货?”王秀笑着说:“呀?他昨晚说镇上有人催货,又走啦,没跟你说?”胡强眉头微皱,正想说话,瞥见灶口那一角焦布,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得那件衣服——李胜从镇上回来时穿的。他什么都没说,告辞离去,只在门口长长看了一眼那屋子。
那之后,王秀每日如旧,洗衣做饭,夜里与李猛偷偷幽会。村里人再问李胜,她便笑嘻嘻地说:“跑外面做生意啦。”一年将过,李胜音信全无。父母急白了头,西处打听无果。村人都说,这人怕是“跑大路去了”。
这一年秋天,地里谷子熟了。王秀让李猛帮她收粮,两人在田埂上晒谷。王秀擦了擦汗,指着不远处那片密林,说:“那里凉快,我们去那儿歇一歇。”林中草深树密,光线幽暗,两人一边说笑,一边钻了进去。
正当他们在林中背靠山体亲热,山顶忽然一声巨响。“轰隆!”一块巨大的山石滚落而下,碗口粗,势如雷霆,砸穿枝桠,落地时发出撼人心魄的爆响。“砰!”两人连挣扎都来不及,被活生生砸成血泥,死状恐怖。王秀的手还搭在李猛胸口,像是没反应过来,情话还在嘴边。
人们循声赶来,只见两具尸体扭曲着倒在血泊中,西肢不全,眼珠突出,脸上还挂着半截惊恐的笑。众人站在林口,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风从山上吹下来,像有什么冤魂还没散去。
胡强也在人群中。他站在一旁,心头莫名发凉。那夜回去,他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中做了个梦。梦里,李胜满身是血,脸上苍白,眼神却焦急。他走到胡强面前,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兄弟……他们害了我……我在河底……冷得很……你带我……回家……”说罢,他一跪,满脸都是泪。
胡强猛地惊醒,汗湿了被褥。第二天,他带着人去了村外那条夜河,顺着梦中指的方向,一处荆棘密布的河汊打捞三天三夜,终于在烂泥与水草中拉起一口破麻袋,袋里尽是碎骨、血泥,还有一只破鞋——正是李胜失踪那晚穿的。
村人将他厚葬在后山黄土岗,青烟绕坟,纸钱连年。那天落土时,众人都听见棺材“咚”的一声落进墓坑,有人低声说:“他,终于回家了。”
而王秀与李猛的尸首,两家人都不愿意认领,任凭野狗撕咬,最终腐烂散落在村外荒野,成为无人问津的弃体。
每逢清明,总有过路人听见林子深处铁器敲击地面的声音——“咚……咚……咚……”有人说,那是床下没带走的那把锤子,依旧替李胜守着最后的正义。
冤死的人不走远,奸夫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