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娶吊死鬼做老婆

清朝末年,战火未至,乱象己生。北地苦寒,百姓困顿。在山西临近秦晋交界的一隅小村里,住着一个叫狗剩的小哥。狗剩父母皆在饥荒中早亡,家中只余他一人,在本村赵地主家放牛为生。赵地主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一个月才给三十文,饭也只是一日两顿糠饼,连个萝卜都难见。

狗剩长到十八岁,己经瘦得皮包骨,满脸菜色,但心眼倒是极好,从不偷懒,也不抱怨。他常常看着村头成亲的花轿队伍发呆,心里想着:我啥时候才能娶个媳妇儿呢?

这年秋末,赵地主派狗剩进城采购些冬货。他在街上跑了一整天,正准备歇歇脚,就听路边茶摊几个老头在闲谈:

“听说没?隔壁王家庄的王老爷,又在招看果园的人了,一个月六块大洋,还管饭管住哩!”

“六块大洋?”狗剩心头一震,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就是那果园怪事多,之前招的几个看果子的,没一个待过满月。”

“怪事?什么怪事?”

“有人说果树上闹鬼,还有人夜里听见女人哭声……”

狗剩听得心痒痒,六块大洋,那可是他两年的工钱。他咬咬牙,打定主意:这活我干!晚上回村,他一口气找到赵地主请辞。赵地主破口大骂,最后丢下一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等着喝西北风吧!”

第二天一早,狗剩背着一只小包袱,步行赶往王家庄。王府高门大院,气派得很。狗剩刚到门口,就被门房引去见王府的总管家。

管家一身灰袍,年约五旬,脸色蜡黄,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他打量狗剩几眼,忽问道:“你胆子大不大?”

狗剩一怔,旋即挺起胸膛:“我敢进山抓狼崽子,你说大不大?”

管家一笑:“那好,晚上你就去果园守夜。”

王家的果园在村外一座山坡上,占地数十亩,桃李成林。中间有一间孤零零的草棚,是看园人的住处。棚里只有一张竹床、一口水缸和一坛老酒。

管家道:“夜里山风大,酒能暖身。记住,果子不能偷,贼不能放,若能守住一个月,六块大洋一文不少。”

狗剩点头应允,当晚就搬进了果园。

夜幕降临,风声呜咽,像是有人低语。狗剩喝了几口酒压惊,拿着桃木棍子巡夜。走到一株老桃树前,他猛然停住脚步——树上站着一个白影。

那是一名女子,一袭白衣,黑发垂肩,低着头看不清面貌。风吹不动她的衣角,像是贴在空气中。

狗剩壮着胆子喝道:“谁在那儿?干啥的!”

那女子缓缓抬头,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映入眼帘,眼神空洞而幽深。

“我不是贼……”她声音轻柔,像落雪般无声。

狗剩怔住了,竟然生出几分怜惜。

“你是……谁家的姑娘?”

“我……没有家了。”

狗剩见她可怜,将她带回草棚。自己舍不得吃的干馒头,递给她一块。女子没有咬,只是慢慢地舔着馒头边缘。

“你咋不吃?”

“我……不饿,只是习惯了这样。”

狗剩觉得古怪,却也没多问。女子忽然抬头道:“哥,你人真好。可你信不信,我是鬼?”

狗剩一愣,随即苦笑:“长这么好看的鬼,我不信。”

女子嘴角一翘,忽然张嘴,一条舌头“滋”地伸出三尺,鲜红,舌尖滴着水珠。

狗剩吓得往后一坐,结结巴巴道:“你、你真是鬼?”

女子将舌头缓缓收回:“我是吊死鬼。我本是这果园主人的女儿,被王地主霸占家产、逼死于此。吊死在那棵老桃树上。”

她眼里闪着淡淡的泪光:“前几个来看园的,都对我起了歹心。我吓走他们,不是害他们,是护自己。你不一样。”

狗剩半晌无言,喃喃道:“你要是冤魂,何苦不投胎去?在这鬼打墙似的守着一片荒园?”

女子抬头望天:“若能遇上好人,投胎也甘心。”

狗剩咧嘴一笑:“那你去投胎吧。十八年后你长大,我还在这儿等你,娶你做媳妇儿。”

女子一怔,随即轻声:“哥,你说话算数?”

“算数。”

“那你记得我,等我十八年。”

话音刚落,女子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夜风中。

狗剩望着那棵老桃树,愣了整整一夜。

——

十八年倏忽而过,天下大乱。兵祸连连,土匪蜂起。

这年深秋,王府被一股土匪攻破,满门老小被屠。唯有一个“疯丫头”躲过一劫,说她痴傻,口水长流,不识人事。

狗剩仍在看园,果树日渐枯败,工钱早无人来发。他听说王府出事的第二天才赶到,院中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唯有那个痴傻姑娘坐在井边,眼神呆滞。

他好心,将一众尸首埋葬,又把傻姑娘带回果园,从此一边看园,一边照顾她。

姑娘不说话,只是每天傻傻地看着他,嘴角带着呆笑。狗剩替她洗衣、做饭,日子虽清苦,却也安宁。

这年冬至夜,雪下得极大。狗剩烧了热水,给傻姑娘洗脚。姑娘坐在床沿,忽然低声道:“哥,你还记得我吗?”

狗剩一震。

她的声音清灵熟悉,狗剩仿佛被一把扯回十八年前的那个雪夜。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她抬头,目光明亮,也不再痴傻。

“我来嫁你了。”

狗剩握住她的手,泪流满面:“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我记得你说过,等我长大就娶我。”

“我也记得。”

雪越下越大,果园像被一层厚雪盖住,世间再无纷扰。那晚,狗剩在草棚点了一盏灯,两人坐在床边,执手而笑,仿佛整个乱世都被隔绝在外。

后来有人说,那果园里住着个怪男人,身边跟着个不会说话的媳妇儿,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更多人传说,那果园的桃树年年不结果,唯独狗剩成婚那年,枝头桃花灿若云霞。

乡人至今传颂一句话:

“桃树旧怨化情缘,十八年后嫁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