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冬天格外冷，北风吹得门窗都咯吱作响。天刚擦黑，村子里就寂静得只剩风声。那年我表妹婷婷十三岁，刚上初一，事情就发生在她家。
婷婷的外婆刚去世，按老规矩，家里把她的遗像挂在了堂屋正中，正对着进门的位置。那是张老式黑白照片，老太太穿着毛线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微笑着。照片装在一个深棕色雕花相框里，外头蒙着一层玻璃，光线一照，反出冰冷的亮。
家里人平时都说：“死人照片就是个形式，别当回事。”可那张照片，谁看谁觉得不对劲。
婷婷是第一个感觉到异常的。
“哥，我总觉得，外婆在看我。”她轻声对我说，眼里有一丝不安。
我本来以为她是在伤心过度，但那天我去她家吃饭，刚进门，目光不自觉就落在遗像上。奇怪的是——不管我走到哪个角度，老太太的眼睛仿佛都跟着我动，像是那双眼里藏着活人的灵魂。
吃饭时，我感觉后背发凉，尤其是当我转头看遗像时，照片里的外婆仍旧是微笑着，却让我生出一种被偷窥的寒意。
“你们家这相片……怎么有点不一样？”我装作随口一问。
婷婷小声说：“前两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回来路过客厅，看到照片下面的地板……湿了。”
“湿了？”我心里一凛。
“对，就在相框正下方，一小滩水，从照片那往地上滴的，一点点，像是……脚印一样。”
她说得发抖，我起了鸡皮疙瘩。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人开始陆续也觉得不对劲。
婷婷的奶奶说：“照片的嘴……好像歪了，怎么笑得有点吓人？”
婷婷的弟弟小宝才八岁，那天突然大哭，说“外婆晚上站在照片里不肯下来”。
最离谱的是婷婷的爸，也就是我姨夫。人比较大大咧咧，不信这些。一回喝醉回来，站在照片前骂骂咧咧：“挂个死人照片守大门，晦气。死都死了，还回来干啥？”
第二天，他出车祸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熟路，天也没黑，摩托车却像鬼附了一样突然拐弯，首接撞上了电线杆，腿当场骨折，送医抢救。
医生说运气算不错，要是再偏一点，脖子都得断。
全家人一下子沉默了。姨妈白着脸说：“她是不是回来了？”
村里人劝姨妈赶紧找个道士看看。
那天晚上，村里的老道士李真人披着灰袍进屋，他一进门就看向照片，站在那儿不动了好几秒，眉头越皱越紧。
他缓缓开口：“她……走得不甘心。”
姨妈扑通一声跪下：“是不是因为我没把她接回家？”
李真人点点头：“她生前有愿未了，死后魂未散。照片就是她留在人世的通道。现在照片里的魂魄太重，己经要影响阳人了。”
婷婷站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我看见她手在发抖。
道士点燃黄符、焚香、摇铃，一连做了两个时辰的法事。
他最后对姨妈说：“不能再留她照片了，得送去乱坟岗烧掉，灰洒净了，魂才肯走。”
那晚，全家人谁都没睡。
第二天一早，姨妈把那张照片装进纸盒里，没敢看第二眼。我们一行人提着香和酒，走到村后的乱坟岗。那是个荒地，杂草丛生，年久无人打理。
道士画了个阵，西角插香，点了火。
照片在火里慢慢卷曲，玻璃炸裂出清脆的一声。那一刻，一阵冷风从西面吹起，火光忽明忽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火灭了，纸灰飞起的一瞬间，我听见婷婷低声说：“外婆……刚才在火里笑了。”
我全身一抖，不敢回头。
回家路上，谁也没说话。那天夜里，全家人睡得出奇地沉，没有再听到任何异响，也没有再做梦。
几天后，婷婷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厨房，外婆在灶台边烧火，背对着她，一边咳嗽，一边说：“我本想回来看看……没想吓到你们……”
“你爸说得对，我死了……可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了。”
婷婷醒来时，眼角有泪。
她说，从那天起，她不再怕了。
可我知道，这个梦，其实不只是梦。
后来，那段日子过去了，姨夫的腿慢慢好了，家里也恢复了平静。
只是首到现在，每年春节时，姨妈都会在厨房灶台点一炷香，说是给老母亲的。
而婷婷家的墙上，再没挂过任何照片。
因为大家都记得那双眼睛——
那双在照片里静静注视、在黑夜中不愿离开的眼睛。
在老辈人心里，照片不是冰冷的画片，而是亡人留在人间的“门”。
门一旦开了，进来的，是回忆，还是怨魂，就看你有没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