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寅时
林溯收拾好行囊,执手与父母告别,“阿爹,阿母,我要出发了。”林溯说道,“你们在家要保重身体。”
林丞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去吧,记得平安归来。”
林夫人虽万分不舍,也只是抱了抱林溯,“林儿,早日回来。”
林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家,骑上门外早就备好的马匹疾驰而去。
天幕仍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唯有城楼角檐挑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宋应勒马立于朱雀长街,铁甲覆身,眉间凝着破晓前的寒意。身后亲兵肃立如松,唯有马匹偶尔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林溯策马而来,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激起一串清脆的碎响。腰间悬着那柄鎏金错银的匕首,明珠在暗处仍泛着幽微的光。
"没迟吧?"林溯道,声音平静。
宋应轻笑摇摇头,自怀中取出一物抛去:"南街王婆的胡麻饼,最后一炉。"
油纸包尚带余温,林溯指尖微顿,终是收入怀中。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城门正在缓缓开启。
长街尽头,两府的家仆默默跪送。宋府老管家双手捧着一把沾露的柳枝——长安旧俗,远行折柳,愿君早归。
林溯回头望着宋应笑了笑扬鞭先行。
宋应追上前去,与她并辔而行。东方天际己裂开一线鱼肚白,照得铠甲泛起冷光,恍若两柄出鞘的利剑。
两人策马而行,自长安至塞外
眼前之景也变得不同,缺少了长安的繁华,多的是荒凉和凋敝。
林溯眼前呈现的是北方破碎的大地,失望的百姓。
军队到达朔州时,城中百姓望着铁马铮铮的军队,目光中不是燃烧起的希望而是带着些许畏惧,他们并不知道来的这群人是敌是友,出于什么目的。
突厥跋扈,肆意侵略,战乱频繁,让城中的百姓目光都变得麻木呆滞。
宋应勒马停驻,扫视着这座饱经风霜的边城。黄土夯筑的城墙早己斑驳,箭痕刀疤纵横交错。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百姓驻足观望,目光浑浊,像蒙了一层终年不散的尘灰。
林溯翻身下马,靴底踩在龟裂的土路上,激起一缕浮尘。她走向一个缩在角落的小女孩,从怀中摸出半块胡饼。女孩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紧紧攥住身旁妇人的衣角,眼中满是警惕。
"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另一群豺狼。"林溯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悲哀。
宋应手执明黄诏书立于高台,身后"隋"字大旗在风中绷得笔首。
宋应一字一句的读完了诏书。
他的声音穿透风沙,惊起城头一群灰雀。台下甲士如林,铁盔下的眼睛却都望向那些挤在辕门外的朔州百姓——他们像一群惊弓之鸟,瘦骨嶙峋的手指扒着木栅,眼中映着寒光凛冽的刀戟。
宋应将诏书一合,鎏金错银的匕首"铮"地钉入案几。明珠在尘雾中泛起涟漪般的光晕。
“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他抓起案上粗陶碗,烈酒泼在沙地腾起白烟,“去年突厥破丰州,守将王德开城诈降……”
宋应解下头盔,拔出佩剑:"我们若想抢粮——"剑尖挑起地上突厥人的头骨,"何须带着三个月军饷?"
一袋袋粟米从辎重车卸下,麻绳断裂时金黄的谷粒瀑布般倾泻。那个曾躲闪胡饼的小女孩突然冲出人群,却被母亲死死抱住腰肢。孩子挣扎间扯开破袄,露出胸口青紫的烙铁印——那是突厥人用来标记奴隶的狼头图腾。
林溯注意到了烙印的图腾,眼里闪过悲哀与痛恨更加深沉。她解下大氅裹住孩子,小女孩这次却呆呆的看着她,并没有闪躲。
宋应将诏书重重拍在兵符上:"今日起,朔州城门夜不闭户!"他指向远处山隘,最后一缕夕阳正染红突厥人悬挂的骷髅旗,“我们要让胡马永远记得……”
"犯我大隋者该杀!"宋应剑锋所指,三千铁骑同时以刀拍盾,轰鸣声震落城中落叶。
城中百姓望着站在高台上的宋应,重新燃起了希望,眼中映着宋应挺拔的身影。
这是他们的将军,也是大隋的将军;自从郡守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新的希望。
郡守夫人素衣簪白花,独自立在幡下,像一株被霜打透的玉兰。她手中捧着半截染血的玉带钩——那是突厥人送还的"信物"。
“宋将军,抱歉未能以礼招待,还请不要责怪。”夫人将玉带钩举过眉间,声音枯涩如磨砂,"先夫三日前己殉城,刚取回先夫遗物。"
“先夫为当今朔州郡守张承恩”
满城死寂。一位断臂的老兵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进黄沙:"郡守大人是为我们...是为我们啊!"
城中民众听闻纷纷落泪……
半月前突厥围城,粮道断绝。
前线守城的侍卫传来急报“突厥将领说一月后如若不想屠城,拿郡守抵命......给郡守十日考虑。"话音未落,内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郡守夫人脸色骤变,踉跄着往内室奔去。穿过九曲回廊时,去年今日的画面突然涌来——丈夫在沙盘前指点江山,说要效仿李牧守雁门。可如今,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正将自己的官印重重拍在檀木桌上。
"大人!千万不能答应。"她抓住丈夫的衣袖,"您明明知道突厥人背信弃义!他们......"
"够了!"郡守甩开她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你看城外那些流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身为郡守……我没有尽到职责”他猛地推开雕花窗,暮色里,蜷缩在护城河下的妇孺如蝼蚁般密密麻麻,“若能换一个月安宁,我这条命又算什么?陛下己经传旨一月后援军将会来驻守朔州……”
烛火在风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郡守夫人突然想起成婚那日,丈夫为她簪花时说的"一生护你周全"。此刻他鬓角己染霜色,腰间玉带却依旧温润,只是那上面,多了道深深的裂痕。
十日后,晨雾未散。突厥人的战旗刺破天际,却见城门大开,郡守独自骑着白马,腰间悬着的不是佩刀,而是那枚象征郡守身份的青铜虎符。
他最后回头望了眼城头,晨光中,夫人的素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招魂幡。
朔风卷着黄沙掠过城头,郡守夫人扶着朱漆门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城门外传来突厥骑兵的号角声,如同催命符般撕扯着人心。
此去一别,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