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青云巷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林知秋的菜刀己在案板上剁出急雨般的声响。她挽着蓝布围裙,袖口沾着面粉,正将最后一团肉馅摔进青瓷盆里。玻璃橱窗外,沈星河举着手机首播,镜头扫过蒸腾的面锅,又定格在母亲跳动的手腕上。
"家人们谁懂啊!我妈这手刀工绝了,米其林三星主厨来了都得喊声姐!"姑娘扎着双马尾,卫衣帽子反戴,指尖轻快地划着屏幕,"刚有网友问这是不是预制菜,咱老林家面馆开了二十年,现包现煮的虾仁小馄饨,假一赔十嗷!"
林知秋头也不抬,往滚水里撒了把葱花:"别尽说些虚头巴脑的,去把陈阿婆送的剪纸贴在收银台后头。"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却遮不住嘴角那抹松动的笑意。自上次首播维权后,母女俩虽仍偶有拌嘴,却多了些默契——比如沈星河不再嚷着去市中心租工作室,林知秋也不再念叨"正经姑娘谁搞首播"。
正说着,玻璃门"吱呀"一声推开,叶小棠抱着个樟木箱子闯进来,马尾辫上还沾着几片梧桐叶。"林姐!陈阿婆肯让剪纸参展了!"她掏出块红绸布,上面绣着并蒂莲图案,"您看,这是她压箱底的'并蒂同心',说要摆在展厅正中央。"
林知秋擦着手迎上来,指尖刚触到红绸,忽听得巷口传来汽车鸣笛。三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打头的奔驰车下来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公文包,身后跟着拎摄像机的年轻小伙。
"是住建局的王科长!"沈星河眼尖,忙把手机镜头转向人群,"家人们,拆迁这事有新进展了!"首播间的弹幕顿时炸开,"前排围观""坐等反转"的字样刷屏。
周明远不知何时从街角转出来,手里握着串核桃,油光蹭亮的紫檀手串在腕间晃了晃。"王科长稀客啊,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他笑着递烟,眼角余光瞥见轿车后备厢微微隆起,像是装着什么重物。
王科长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接到群众反映,来核实些情况。听说你们要办非遗展?"他扫了眼叶小棠怀里的樟木箱,"文化保护是好事,不过青云巷的规划......"
"规划得按规矩来,"林知秋突然插话,将青瓷盆重重搁在吧台上,"我们老百姓不懂别的,就知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说拆就拆。"她这话虽冲,却比往日多了份底气——昨儿夜里,叶小棠拿给她看的那份开发商伪造的"文物普查报告",此刻正锁在面馆的保险柜里。
王科长的脸瞬间沉下来,刚要开口,巷口又传来喧闹声。赵大海骑着电瓶车横冲过来,头盔歪在一边,露出额角新添的淤青。"林姐!周叔!"他顾不上喘粗气,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我找到证据了......"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窜出两个彪形大汉,伸手就要抢纸袋。赵大海猛地转身,将纸袋塞进沈星河怀里,拳头己挥向左边那人面门。混乱中,沈星河的手机摔在地上,首播间顿时黑屏,只剩刺耳的电流声。
"都住手!"周明远突然大喝一声,核桃在掌心捏得咯咯作响,"王科长还在这儿,成何体统!"那两个大汉对视一眼,悻悻地退到轿车旁。赵大海擦着嘴角的血,瞪着他们的背影:"你们买通网贷公司逼死我弟,现在还想抢证据?"
王科长的脸色瞬间惨白,伸手去拽公文包的拉链:"你、你别血口喷人......"却不想用力过猛,包里的文件散落一地。沈星河眼疾手快,捡起一张纸,声音陡然拔高:"大家看!这是开发商给住建局的贿赂清单!"
围观的老街坊们顿时炸开了锅。陈阿婆拄着拐杖挤进来,浑浊的眼睛盯着王科长:"我就说那些人怎么知道我家传剪纸的纹样,原来早就盯上了......"她手里的油纸伞重重戳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日头渐渐升高,巷口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叶小棠蹲在地上帮周明远捡拾文件,忽然瞥见其中一张纸上印着"云港市历史建筑名录",青云巷的青砖照壁赫然在列。她抬头看向林知秋,只见面馆老板正用围裙角擦拭着收银台上的剪纸,晨光透过玻璃窗,在那些细密的纹路里织出金色的网。
午后,老街坊们聚在社区活动室布置展厅。陈阿婆戴着老花镜,亲自指导叶小棠摆放剪纸。"这'老鼠嫁女'要配红灯笼,"她用袖口擦了擦镜框,"那年月嫁闺女,轿夫都是倒着走的......"话音未落,沈星河举着补光灯进来,灯光打在老人颤抖的指尖上,那些镂空的纸影忽然活了过来,在墙上跳起细碎的舞。
"阿婆您看,这样打光是不是更有层次感?"沈星河调整着三脚架,屏幕上浮现出陈阿婆年轻时的照片——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捧着刚剪好的"凤穿牡丹"。
陈阿婆忽然伸手摸了摸屏幕,像是触到了旧时光:"你这丫头,倒让我想起当年在城隍庙摆摊的光景......"她忽然转头看向叶小棠,"那些机器印的剪纸,到底缺了口气。小棠啊,等展览完,你陪我去趟非遗保护中心?"
叶小棠正往展柜里铺蓝印花布,闻言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点了灯:"真的?阿婆您肯让我做数字化存档?"陈阿婆哼了声,往藤椅里一靠:"总得让年轻人知道,老祖宗的玩意儿不是破烂。"
窗外忽然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惊得展厅里的人纷纷探头。只见巷口停着辆红色消防车,几个消防员正围着赵大海说话。原来他追踪线索时,发现开发商在废弃仓库私藏易燃材料,险些引发火灾。
"赵哥你可真猛!"沈星河举着手机跑过去,镜头里的赵大海有些局促,不停地搓着衣角,"没啥,就是觉得不能让他们这么胡来......"他身后的消防员举起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里面装着泛黄的账本和合同。
暮色西合时,展厅终于布置妥当。林知秋站在门口,看着叶小棠用手机给陈阿婆拍宣传视频,沈星河在教老街坊们用首播软件,周明远正和几个穿制服的人低声交谈,赵大海蹲在台阶上给电瓶车充电,裤腿上还沾着仓库里的灰尘。
"妈,你看这个滤镜怎么样?"沈星河举着手机过来,屏幕里的青云巷被镀上一层暖黄,像是浸在蜂蜜里的旧时光。林知秋忽然伸手捋了捋女儿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耳后那颗淡褐色的痣——这丫头小时候总说那是"福气痣",长大了却想激光点掉。
"挺好。"她轻声说,喉间忽然有些发紧。远处的霓虹次第亮起,而青云巷的灯箱陆续点亮,暖黄的光晕里,陈阿婆的剪纸在玻璃窗上投下斑斓的影,恍若隔世的星子,缀满了这条古老的街巷。
子夜时分,林知秋关了面馆的灯,独自坐在门槛上啃芝麻糖。巷子里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声音,唯有叶小棠的窗户还亮着,姑娘正伏在案头整理剪纸资料,影子被台灯拉得老长。
忽然,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她掏出来,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明早十点,拆迁办会议室,带证据来。"发件人显示为"正义者"。林知秋咬碎最后一块糖,甜得发苦的滋味漫上舌尖。她抬头望向夜空,疏星寥落,唯有启明星在东方微微发亮,像是谁在天幕上戳了个洞,漏下一丝天光。
她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糖渣。青云巷的砖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像是浸了水的宣纸。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惊起檐下一只宿鸟,扑棱棱飞向缀满灯箱的夜空。这一晚的街巷,看似平静,却在暗处涌动着无数的细流,终将汇聚成不可阻挡的潮水,冲开所有的迷雾与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