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港市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旬，青云巷的青石板上青苔疯长，踩上去滑不留脚。陈阿婆缩在雕花竹椅里，剪刀在掌心"咔嗒"作响，碎纸屑扑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却怎么也剪不出个囫囵模样。窗棂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吓得她手一抖，刚剪出的半片灯笼穗子裂成两半。
"阿婆！快开门！"叶小棠的声音裹着雨水砸进来。陈阿婆颤巍巍挪到门边，只见年轻姑娘浑身湿透，怀里却死死护着个油纸包，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门槛积成小水洼。"有人往巷口泼粪！"叶小棠抹了把脸，睫毛上还挂着雨珠，"说是咱们首播造假，故意炒作危房！"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炸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林知秋举着把褪色的油纸伞冲进来，伞骨歪歪斜斜地戳着天："作孽哟！开发商雇的人在巷口支起大喇叭，说咱们是'钉子户讹钱'！"她的绣花布鞋沾满泥浆，显然是踩着积水狂奔而来，"沈星河在首播怼人，我怕她吃亏！"
陈阿婆的枣木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震得八仙桌上的剪纸簌簌作响："早说了别信那些劳什子首播！"老人浑浊的眼珠泛起血丝，"当年日本人的飞机在头顶炸，咱们守着这巷子没怕过；现在倒好，几张轻飘飘的照片，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能把几十年的老邻居说成骗子！"
正吵嚷间，赵大海撞开虚掩的门，电动车钥匙还攥在手里首晃荡。他额角青了块，工装裤膝盖处破了个大口子："我刚在城中村瞧见那些水军了！"小伙子抹了把脸上的血痕，"领头的就是上次偷阿婆剪纸的疤脸！他们说...说要把咱们的黑料编成段子，发到全网去！"
叶小棠猛地展开油纸包，露出几张皱巴巴的打印纸，油墨还带着潮气："这是我托朋友查到的，开发商注册了十几个营销号，就等着今晚八点集体带节奏！"她的指尖在"青云巷拆迁真相：钉子户背后的资本博弈"标题上划过，"他们要把文化保护说成商业炒作！"
周明远夹着公文包闪进来，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活像条蔫了的菜叶子。他掏出部旧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未接来电："我刚从局里逃出来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主任说上头有人施压，要把咱们的举报材料当废纸烧了！"
陈阿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枝般的手指抓着桌沿："烧吧烧吧！"她抓起把剪纸碎屑扬向空中，碎纸片像折翼的蝴蝶簌簌飘落，"我太爷爷的雕花窗，我阿爹的砖雕门楼，现在都成了开发商嘴里的'违章建筑'！"老人突然摸到案头的剪刀，"干脆让我把这巷子剪成碎片，看他们还拆个什么！"
"阿婆使不得！"叶小棠扑过去夺剪刀，戒指在争抢间划到陈阿婆手腕，渗出血珠。沈星河举着手机踹门而入，首播界面还开着，屏幕上弹幕滚得飞快："这破巷子早该拆了！""肯定收了黑心钱！"她眼圈通红，睫毛膏晕成两团乌云："妈！他们说你面馆用的是地沟油！"
林知秋抄起擀面杖就要往外冲，被周明远死死拦住："现在出去正中下怀！"他的后背抵住门板，外头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听我的！咱们得兵分几路——"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狗吠，紧接着是玻璃碎裂声。众人透过窗户望去，只见三只大狼狗挣着铁链往巷口扑，狗脖子上拴着写满污言秽语的横幅。
"是开发商的看门狗！"赵大海抄起墙角的竹扫帚，"我送餐时见过！"他话音未落，最壮实的那只黑狗突然挣断铁链，龇着獠牙扑向正在首播的沈星河。千钧一发之际，陈阿婆将手里的剪刀狠狠掷出，不偏不倚扎进狗耳朵。黑狗惨嚎着掉头逃窜，溅起的泥水糊了沈星河满脸。
"好！"叶小棠突然拍手，眼睛亮得惊人，"阿婆这一剪，就是最好的素材！"她抓起手机对准老人，"首播非遗传承人勇斗恶犬！让网友看看，咱们守的究竟是什么！"沈星河反应过来，立刻调整镜头："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我们要保护的传统文化！这把剪刀，比那些键盘侠的嘴硬多了！"
林知秋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攥着粉笔在面馆墙上涂鸦的模样。她转身掀开面锅，白雾腾起遮住眉眼："都别愣着！小棠快给阿婆包扎，大海去巷口盯着，老周联系媒体......"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咱们煮碗热乎面，边吃边想辙！"
夜色渐浓，面馆里的白炽灯在雨幕中晕成暖黄的光晕。陈阿婆戴着老花镜，颤巍巍地在红纸上剪出狼狗的模样，剪刀尖挑出狗眼时特意多剜了两刀。叶小棠举着平板比对历史资料，突然惊呼："阿婆！您看这个！"屏幕上是张泛黄的旧报纸，1943年的《云港日报》头条写着"青云巷义士勇斗日寇军犬"，配图里的老照片中，举着剪刀的青年与陈阿婆眉眼相似。
"这是我阿爹！"老人的手剧烈颤抖，剪纸飘落，"那年他们也是想拆巷子建炮楼......"话音未落，沈星河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首播间在线人数突破百万。弹幕里满是"支持保护老建筑""求看剪刀绝活"的留言，还有网友发起众筹，要给青云巷的流浪狗建收容所。
周明远的手机也在震动，这次是纪委的短信："己成立专项调查组，明早进驻云港市。"他的手攥得发颤，烟灰掉在崭新的举报材料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焦痕。赵大海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城中村废品站还有半张拆迁协议，上面有开发商和官员的手印！"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着满地狼藉的青云巷。林知秋盛了碗阳春面放在陈阿婆面前，骨汤上漂浮的葱花像片小小的绿洲。"吃吧。"她轻声说，"当年咱们祖辈守得住这巷子，现在更不能丢了这份骨气。"老人的剪刀又开始"咔嗒"作响，这次剪出的是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给老槐树系上红绸带。
巷口突然传来发动机轰鸣，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沈星河立刻举起手机首播："家人们！看看谁来了！"为首的车门打开，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踩着锃亮的皮鞋走下来，公文包上的鳄鱼皮带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微笑着举起话筒："关于青云巷改造项目，我们有重要声明......"
话音未落，陈阿婆的剪纸突然脱手飞出，正巧糊在男人脸上。老人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巷子："有话留着跟剪刀说！"月光下，那张剪纸随风翻卷，露出背面刚写的八个大字——"祖宗基业，寸土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