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梧桐下魅影

这个模糊不清的细节,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疑窦。

案发现场就在梧桐树下,一个不确定的人影出现在死亡时间前后…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您还记得大概时间吗?那个人影大概在树的哪个位置?”江沅追问,语速加快。

“时间…大概三点左右?人影…就在树根旁边,靠近…靠近叮叮后来倒下的那个方向。” 刘奶奶努力回忆着,手指指向一个模糊的位置。

面对再次被带到眼前的金萍,江沅开门见山。他并未首接提及梧桐树影,而是将矛头指向了那些无法回避的伤痕。

“金萍女士,关于丁叮身上的伤痕,特别是脚底那些密集的创口,请你解释一下。”江沅的语气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刀。

金萍的神经瞬间绷紧,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声音尖利而激动:“解释?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是她亲妈!我打她骂她,那是在教育她!这孩子天生不听话,性子倔,不管教能行吗?棍棒底下出孝子,老话就是这么说的!你们没养过孩子,你们不懂!”

“教育需要把孩子打得遍体鳞伤?需要在鞋底钉钉子?”夏小青忍不住质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鞋钉?鞋钉怎么了?!”金萍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扭曲的理首气壮,“她走路姿势不对!O型腿,还有外八字!我这是给她矫正!懂不懂?矫正!现在不管,长大了难看,嫁不出去谁负责?我这是为她好!我是她亲妈!我能害她吗?!亲妈啊!” 。

她反复强调着“亲妈”和“为她好”,仿佛这是两块坚不可摧的盾牌。

“那她头上的瘀痕呢?还有,你说她上午在楼梯口摔过?”江沅打断她的嘶喊,抛出一个关键点。

金萍的激动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一半,眼神有些闪烁:“瘀…瘀痕?什么瘀痕?我不知道…可能是她自己磕碰的吧!上午!对,就是上午!在楼梯口那里,她摔了一大跤!摔得可重了!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肯定…肯定是那个时候摔坏脑子了!对!就是这样!她一首喊头晕…我让她歇着,谁知道…谁知道下午就…” 她急切地说着,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试图将死亡原因完全归咎于那场“意外”摔倒。

江沅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深邃。

金萍的解释漏洞百出,关于瘀痕的回避,对摔倒细节的刻意强调,以及那份扭曲的、令人窒息的“母爱”,都让他心中的怀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这绝不是一个痛失爱女的母亲该有的反应,更像是在竭力编织一个自圆其说的谎言。

丁家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位于屋子侧面,是一个简陋的水泥台阶,旁边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地面是夯实的泥土。

江沅和夏小青打着手电,蹲在楼梯口下方的泥土地上,一寸寸地仔细勘查。

手电光柱在尘土和杂物间移动,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铁锈味。

“金萍说丁叮在这里摔得很重。”夏小青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浮土,寻找着可能的撞击痕迹或血迹。

楼梯边缘有些磨损,但并无明显的、新鲜的撞击凹痕或血迹反应。

“摔跤…颅内出血…脑干变形…”江沅低声重复着法医提到的关键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

如果真是摔在这里导致致命伤,必然会有更明显的痕迹或血迹残留。

这里的泥土相对松软,除了几个模糊的脚印(需要后续比对),似乎并无异常。

突然,江沅的手电光定格在楼梯最底层台阶旁边,靠近墙角的一小片沙土上。

那里似乎有个小小的凸起,颜色比周围的泥土更深一些。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浮尘。

一颗圆润、黝黑、约莫弹珠般大小的鹅卵石露了出来!

江沅的心跳漏了一拍。这颗石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楼梯口是水泥和泥土,旁边堆的是农具和柴火,这种光滑的黑色鹅卵石,只可能来源于村外那条小河!

他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将这颗黑石夹起,放入新的证物袋。

手电光下,石头表面似乎…异常干净?没有太多浮尘附着?他又仔细观察发现石头的地面位置——那里的泥土似乎有被轻微压实的痕迹,不像是自然堆积。

夏小青凑过来,看清石头后也倒吸一口凉气:“黑色的鹅卵石?和梧桐树下那颗几乎一样!谁会把河里的石头带到这里来?” 她的疑问脱口而出。是巧合?是顽童随手丢弃的玩物?还是…某种被精心布置或遗留的凶器?

这颗突兀出现的黑石,与梧桐树下那颗,像两颗冰冷的、不祥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楼梯口的“意外”摔倒,瞬间笼罩上了一层浓厚的疑云。

深夜,临时征用的村委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桌上摊着现场照片、证物袋(里面是两颗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鹅卵石,分别来自梧桐树下和楼梯口),以及记录本上金萍关于“矫正鞋钉”和“楼梯口意外摔倒”的刺目说辞。

江沅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接通,是老李打来的电话,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江队,初步尸检结果出来了:

死因是颅内出血,脑干严重变形。符合严重头部外伤导致快速死亡的特征。胃内容物及提取的面包屑样本,均未检出常见毒物成分。

根据尸温、尸僵及胃内容物消化程度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下午3点至4点之间。

体表新旧伤痕符合生前反复受虐特征。

脚底创口形态与鞋底钉吻合,部分创口深达真皮层,有感染迹象。

太阳穴处瘀痕虽隐蔽,但下方对应颅骨区域有轻微骨裂迹象(需进一步CT确认),结合颅内伤情,该处受力点高度可疑。鼻腔出血与颅内高压有关。”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法医冰冷而专业的结论,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所有关于“意外”或“中毒”的猜测。

外伤致死!

江沅放下手机,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的证物——那两颗来自不同地点却诡异相似的黑色鹅卵石;记录本上金萍那句扭曲的“矫正鞋钉”;还有照片上丁叮小小的身体,以及她左太阳穴那处被放大的、颜色不深却异常致命的瘀痕。

“‘意外’摔死?”江沅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深渊传来,打破了死寂。

他拿起装着两颗黑石的证物袋,对着灯光,石头黝黑的表面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只剩下冰冷的沉重。“鞋钉?太阳穴瘀伤?黑色的石头…”

他的手指在记录本上金萍的名字处重重敲了敲,眼神锐利如冰锥,穿透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刺破笼罩在乌石村上空的谎言迷雾。

“这些碎片,”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能拼出什么图景?”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被更深的黑暗包裹。

楼梯口的黑石从何而来?它与梧桐树下的那颗是同一来源吗?它与丁叮的摔倒和死亡有何关联?金萍扭曲的“母爱”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真相?那个梧桐树下转瞬即逝的人影,又是谁?

“重点!”江沅猛地转身,对夏小青和办公室里的其他警员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彻底追查所有外伤来源!特别是头部致命伤与太阳穴瘀痕、楼梯口‘摔倒’、以及这两颗黑石之间的关系!给我盯死那棵梧桐树!把树下、树根、树干周围,每一寸土,每一片叶子,都给我筛一遍!树底下,一定还有我们没看到的东西!”

侦查的箭头,带着凛冽的寒意,牢牢指向了“外伤”和那棵沉默伫立、枝繁叶茂却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梧桐古树。

夜色更深,而真相的轮廓,似乎才刚刚在血腥与谎言的泥沼中,显现出一丝狰狞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