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默的伤痕

乌石村的夏夜,本该是蛙鸣虫唱,凉风习习的惬意时光。

然而此刻,丁家那栋低矮砖房前,空气却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

警灯无声地旋转,将围观村民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切割成一片片诡异的红蓝光斑。

江沅站在警戒线内,目光如炬,扫视着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院落。

法医老李刚做完初步现场检查,正摘下沾了灰尘的手套,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

“江队,”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沉重,“鼻腔出血己凝固,符合一定时间后的特征。

体表除了左太阳穴一处非常隐蔽、颜色不深的瘀痕,没有明显开放性创口或严重骨折痕迹。初步看,不像外力猛烈击打致死。”

江沅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但是,”老李顿了顿,声音更沉了,“解开衣物后…情况很糟。从背部、到大腿,遍布新旧不一的淤青和条状疤痕。有些是陈旧的,颜色发暗;有些颜色较新,像是近期造成的。最触目惊心的是…脚底。”

旁边的夏小青,这位年轻的刑警,此刻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记录本。

她刚才协助法医检查,当那双小小的、本应稚嫩的脚丫被翻过来时,那密密麻麻、新旧交叠的血痂和小洞眼,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眼睛。

那绝不是普通的磨伤,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刺扎留下的印记。

她甚至能想象到每一次踩踏地面时,那钻心的疼痛。

“脚底布满密集的点状创口和结痂,”老李补充道,“创口形态特殊,不像是自然磨损或意外造成。需要进一步检验。”

“鞋钉…”江沅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地投向被放在证物袋里的那双丁叮的小布鞋——鞋底赫然嵌着几颗生锈的小铁钉,鞋内里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污迹。

警戒线外,村民们的议论声像嗡嗡作响的蜂群,越来越大,内容也越发惊悚。

“哎呦,造孽啊,那么多伤…”

“肯定是毒死的!你看她鼻子都出血了!”

“毒?我看是仇杀!老丁家在外面得罪人了?”

“金萍那女人…啧啧,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下手可狠…”

“就是就是,昨天中午我还听见她家打孩子呢,哭得那个惨…”

“刘奶奶给的面包?会不会是面包有问题?”

“我的叮叮啊!你怎么就丢下妈走了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议论。

金萍不知何时挣脱了女警的看护,扑到警戒线边,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你不听话啊!妈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懂妈的苦心啊!肯定是…肯定是那个面包有问题!刘奶奶!你怎么能给叮叮吃坏东西啊!”

她哭喊着,目光扫过人群,试图将矛头引向那位善良的老人。

江沅冷冷地看着这场表演。

金萍的悲痛看起来撕心裂肺,但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急于撇清关系的引导,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挥挥手,示意警员将情绪失控的金萍带离现场,安置到一旁问话。

村支书丁玉山家的小院相对安静。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下,江沅和夏小青坐在小方凳上。

丁玉山是个六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的汉子,脸上刻着常年操劳的皱纹,此刻也满是愁容。

“江队长,夏警官,乌石村巴掌大的地方,出这种事…唉!”丁玉山重重叹了口气,“村里登记在册的一共就一百三十七户,六百多口人。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多是老人孩子。丁旺生家…丁旺生是叮叮她爸,在邻省的建筑工地干活,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次。家里就金萍带着两个孩子,丁叮是老大,五岁,小的是个儿子,叫丁铛,两岁…”

“金萍平时在村里,为人怎么样?”江沅问得首接。

“金萍啊…”丁玉山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显得有些犹豫,“她…挺安静的,不怎么爱串门,也不惹事。平时就是在家操持,照顾孩子。在村里口碑…算本分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咱们这地方,老一辈人嘛,多少有点重男轻女的老思想。

丁旺生他爹妈,也就是丁叮的爷爷奶奶,住在村东头,对孙子丁铛那是宝贝疙瘩,对孙女丁叮…就冷淡得多。

这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也不是啥秘密。”

“那金萍对两个孩子呢?”夏小青追问。

丁玉山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水,眼神飘向门外沉沉的夜色:“金萍…对儿子丁铛,那是没得说。对丁叮…也不能说不好,就是…管得特别严,要求高。孩子嘛,哪有不淘气的?可丁叮稍微有点不合她意,她那个脾气就上来了…声音很大,有时候…听着是挺吓人。我们也劝过,说孩子还小,慢慢教。她就说,‘不打不成器’,‘都是为她好’。”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隐晦和无奈。

“‘过于严厉’?”江沅捕捉到了他之前话里的关键。

丁玉山点点头,没再细说,但表情己经说明了一切。

刘奶奶家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悲伤的气息。

老人坐在矮凳上,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浑浊的眼里噙着泪。

“江同志,夏同志…叮叮那孩子,多乖啊…”刘奶奶的声音颤抖着,“她下午来我这里,饿得小肚子咕咕叫。

我给了她一个面包,就是镇上买的那种普通面包。

她小口小口吃得可香了,还跟我说‘谢谢奶奶’。

走的时候,蹦蹦跳跳的,还说回去要帮妈妈干活…我看着背影还好好的啊!” 老人说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您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江沅轻声问。

“就是吃完面包走的时候,大概…下午两点半左右?天正热的时候。”

“您之前提到…中午听到或者看到金萍打孩子了?”

刘奶奶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和不解:“听到了…那声音,隔着院子都听得真真的!金萍那骂声,还有叮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像是门被狠狠摔上,再后来…叮叮的哭声就远了,像是被赶出来了。唉…作孽啊!那么小的孩子,犯多大的错,要下那么重的手?还赶出家门?这大中午头的,多热啊!” 老人摇着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

江沅和夏小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时间线在慢慢清晰:中午毒打并赶出家门,下午两点半左右在刘奶奶家吃面包,状态尚可,然后离开…

“刘奶奶,”江沅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温和,“您之前在现场,好像想跟我们说什么?关于…梧桐树下?”

刘奶奶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她左右看了看,仿佛怕人听见,压低了声音:“江同志…这个…我也说不准,可能是眼花了。就是…大概在叮叮离开我家不久后,我坐在门口纳凉,好像…好像瞥见那棵大梧桐树底下,有个人影晃了一下。那树荫浓,太阳又亮,我看不太真切,就感觉…像是有个人影在树根那块动了一下,很快就不见了。我当时也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娃儿在树底下玩躲猫猫…可现在想起来…” 老人没再说下去,脸上布满了后怕和疑虑。

梧桐树下的人影!江沅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