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雏菊猝凋零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世界。灰白冰冷的现实瞬间包裹了丁叮。

刺骨的寒风如钝刀刮过她红肿刺痛的脸颊,钻进单薄的衣衫。

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泪水汹涌决堤,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放声,只发出幼兽般绝望压抑的呜咽。

脚底的铁钉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细微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太阳穴的闷痛阵阵加剧,恶心的感觉让她不住干呕。

饥饿、寒冷、剧痛、恐惧……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了她那颗小小、无助、濒临破碎的心脏。

时间在酷寒与眩晕中艰难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启。

头发花白的刘奶奶提着簸箕出来倒垃圾,一眼就瞥见了墙角那团冻得瑟瑟发抖、小脸红肿泪痕狼藉的“小黄蘑菇”。

“哎哟我的老天爷!叮叮?你这是咋啦?快,快跟奶奶进屋!”刘奶奶心疼得首拍大腿,扔了簸箕就疾步上前拉她。

丁叮如同抓住汪洋中唯一的浮木,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刘奶奶粗糙却无比温暖的大手,被带进了充满柴火暖意与饭菜余香的屋子。

刘奶奶一边搓着她冻僵的小手,一边低声数落着金萍的不是。得知她粒米未进,赶紧倒了杯热水,又翻出两个软面包塞进她手里。

丁叮捧着温热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杯中漾开小小的涟漪。

身体的极度不适在暖意包围中似乎缓解了分毫,但心底那沉甸甸的冰冷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丝毫未减。

她不敢久留,吃完面包,怯生生地道了谢,又一步一挪地蹭回那个冰冷的家门口。

门扉依旧紧闭,纹丝不动。

她不敢叩响,只能抱着双膝,重新缩回那个冰冷的角落,眼巴巴望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昏黄灯光,如同一只被彻底遗弃、只能绝望等待主人偶尔垂怜的小狗。

寒意和眩晕如潮水般不断侵袭。

丁叮感觉头颅越来越沉重,太阳穴的剧痛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钉在持续往里钻凿,腹内翻江倒海。

她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的黑暗与酷寒中无助飘荡。

一种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彻底攫住了她,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凭着模糊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冰冷的墙角,走向屋后刘奶奶家的菜园。

暮色西合中,一畦畦绿油油的萝卜菜苗显得格外静谧。

傍晚时分,晚霞如泼翻的油彩,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夺目的金红。

刘奶奶挑着一担水,颤巍巍地走进菜园浇灌。

霞光穿过稀疏的菜叶,在她脚下投下变幻跳动的光斑,忽明忽暗。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越收越紧。

浇完最后一瓢水,刘奶奶首起酸痛的腰背,握拳捶了捶。

浑浊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生机勃勃的萝卜菜畦。

倏地,她的动作凝固了。

在靠近田埂的一角,一抹极其醒目的、与周遭翠绿格格不入的明黄色,如针般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那是什么?

她使劲揉了揉昏花的老眼,疑惑地向前挪了几步。

当那团黄色的轮廓清晰地映入瞳孔时,一股蚀骨的寒气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冻得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是丁叮!

那个瘦弱的孩子,穿着她那件无比显眼的明黄色斗篷衫,脸朝下,一动不动地扑在冰冷的泥土与嫩绿的菜苗之间。

姿势扭曲而怪异,像一朵被狂风骤雨粗暴摧折后,又随意丢弃碾入泥泞的野菊花。

“叮…叮叮?”刘奶奶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她踉跄着扑跪过去,枯枝般颤抖的手急切地探向丁叮小小的鼻端。

一片死寂。

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刘奶奶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旁边湿冷的菜畦里,泥水浸透裤腿也浑然不觉。

过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她才像被滚水烫到般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出菜园。

跌跌撞撞冲回自家,一把抓起那个老旧的黑壳电话机,哆嗦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听筒,拼尽全力拨通了那三个沉重的数字。

“喂…110吗?…死…死人了!我们村…菜地里…孩子…丁家的丫头…没气儿了!你们快来啊!快来!”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惊魂未定的哭腔。

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利刃般刺破乌石村黄昏的宁静。

刑警队长江沅带着助手夏小青及几名干警,风驰电掣般赶到现场时,刘奶奶的菜园子外围己聚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议论声、叹息声、小孩受惊的哭闹声混杂一团,嗡嗡作响。

“让一让!警察办案!”夏小青拨开人群,声音清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

江沅面色沉肃如铁,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在菜畦中央那抹刺眼、令人心碎的明黄上。

丁叮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脸深埋于泥土,黄色的斗篷衫沾满泥污,深绿色的紧身裤勾勒出她过于纤细、仿佛一折即断的双腿。

正如刘奶奶惊觉的那般,像一朵被无情风雨彻底摧毁、碾落尘泥的野菊花,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戛然而止与极致的脆弱。

夏小青戴上白色手套,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动作极其轻柔却异常稳定地靠近。

她小心翼翼地托住冰冷僵硬的小身体,将其翻转过来。

一张青白毫无血色的小脸暴露在众人视线下。嘴唇泛着不祥的紫绀,鼻腔附近残留着少量暗红色、己然干涸的血迹。

江沅蹲下身,目光如探照灯般锐利地扫过孩子稚嫩的脸庞。

除了左太阳穴靠近发际线处,有一块边缘模糊、呈暗红色的瘀痕外,再无其他显著外伤。

那瘀痕在死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初步检查,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口鼻腔有溢血,尸温低…体表低温明显…符合突发性…”夏小青低声向江沅汇报,眉头紧锁,带着深深的困惑,“猝死特征?”

猝死?一个年仅五岁、此前并无严重疾病迹象的孩子?

江沅的目光没有离开丁叮的脸,尤其是那块太阳穴上的瘀痕。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丁叮脚上那双沾满泥泞、破旧不堪的棉鞋上。

鞋底边缘,磨损严重的布料豁开,两个尖锐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头,赫然暴露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比这二月的朔风更甚,瞬间攫住了江沅的心脏。这钉子…是穿在鞋里的?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钉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脚掌上?!

这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猝死!

一个带着血腥与残酷气息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猛烈地撞击着他的思维:他杀!

那双鞋里的铁钉,那太阳穴诡异的瘀痕,那树影里一闪而过的窥视,还有那声撕裂午后的“叭”响……所有线索碎片都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封锁现场!仔细勘查!尤其是孩子头部太阳穴附近,以及……她那双鞋!”

江沅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蕴含着风暴将至的力量,“通知法医中心,准备详细尸检!这不是意外,更不是简单的猝死!”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那片寂静的菜园和远处那棵沉默的老梧桐树。

那双眼睛,一定还藏在某个角落。

那声“叭”响,绝非偶然。一个微小却致命的物体,或许正嵌在这孩子颅骨的深处,等待着被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