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黯日--商人重利轻别离(2)

临淄的日头在西月末被铅云吞蚀。卯时三刻,青鸾倚着客栈木栏,指尖着砗磲贝雕成的放大镜,贝面映出街道上奔走的人群——有人抱着辟邪桃木牌,有人举着浸过硫磺的火把,日全食的阴影让整座城笼在惶惶不安中。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芈玄的靛青布衫袖口沾着杏花糕碎屑,正晃着从街角顺来的蜜饯纸包:“西街老丈把磷粉掺进香灰卖,说能驱火鬼,你瞧这纸包上的油渍,分明是东海废油的味道。”

“不愧是老神棍,对市井骗术这么上心。”“小菜籽这位大公子不也精通仵作之术?”“以前在福临门的话,不知怎的,就喜欢上这个了,要你管?”“好了好了,两位公子,别斗嘴了”青鸾熟练的从中调和,嘴角微动。

蔡泽坐在案前调配试剂,墨绿广袖袍角绣着细碎的海蚕纹,琉璃瓶中装着从“淄醴居”取得的鱼骨粉,“日全食不过是日月运行的自然之理,偏被人拿来做文章。”他忽然拧起眉,“昨夜从王顺鞋底刮下的荧光粉,与西市绸庄死者指甲缝里的成分完全一致——都是侯府私窑烧制的磷粉。”

青鸾转身时,砗磲贝的流苏划过木栏:“蔡公子的验毒术愈发精进了。死者掌心的海蚕纹,刻痕方向与‘淄醴居’酒旗鱼尾的洇痕相同,都是逆时针——和渔村盐仓密道里的标记如出一辙。”她瞥见芈玄正往腰间藏半幅素绢,唇角微扬,“又顺了王老板的帕子?针脚歪扭,倒像是男人绣的。”

“天地良心!”芈玄晃出帕角,上面绣着半枝枯萎的海棠,“是店小二递汤时掉的,你看这线脚,和李娘子棺木里的陪葬品不同,倒像新赶工的。”他压低声音,布衫下露出半截从醉红绡顺来的银步摇,“方才见侯府马车从侧门运出十二口黑箱,车轮间距比寻常马车宽三寸,和渔村盐仓的车辙一模一样。”

日轮被吞得只剩墨环时,西市传来铜锣巨响。三人赶到“云锦阁”,只见门板上用磷粉画的海蚕纹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如同活物般蠕动。尸体仰躺在织机旁,右手紧攥半匹未完工的鲛绡,指缝间卡着米粒大的翡翠碎屑——青鸾用砗磲贝放大镜细辨,碎屑边缘有火漆印压痕,与李娘子碎镯的残片材质相同。

“尸僵初显,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蔡泽蹲下身,银针刺入死者颈侧,“致命伤在颈动脉,切口有锯齿状拖痕,像是用生锈的渔刀所致。”他翻开死者衣领,后颈处三个点状灼痕与“淄醴居”墙面的焦洞吻合,“这是磷粉燃烧留下的印记,和侯府私窑的烧制工艺一致。”他捻起死者鞋底的细沙,“沙粒中混着东海固着藻——侯府密档里记载的‘海蚕茧催化剂’。”

街角传来瓷器碎裂声,醉红绡的朱漆小轿停在巷口。轿帘掀开寸许,翡翠镯的冷光映出半截绣着海蚕纹的帕子:“三位贵人查案呢?红绡阁的账房先生今早‘暴病’,临终前攥着半幅海图首喊‘火鬼索命’。”话音未落,轿夫突然倒地抽搐,腰间玉佩滚落,正面阴刻的海蚕纹正是渔村盐仓劫匪的暗号。

日全食的黑暗笼罩全城,整座城陷入死寂。芈玄的剑穗银铃轻响,他贴着墙根挪动脚步:“西南角有十三道脚步声,鞋底带磷粉的涩响——蔡兄,该用你的碱性溶液了。”蔡泽从药箱中取出浸过苏打水的布帕,甩向巷角阴影处,幽蓝磷火“滋啦”熄灭,露出红绡阁门内跪成一圈的歌姬,每人腕上翡翠镯内侧都刻着极小的“昌”字。

“好个‘还魂汤’的把戏。”青鸾的砗磲贝光芒照亮居中的鸨母,她耳后淡青色的刺青第三笔多了分岔,与渔村密道刻痕不同,“你耳后的刺青是新纹的,墨色还没渗入皮层——根本不是侯府‘火鬼使’。”她忽然指向对方袖口的焦痕,“‘淄醴居’后厨的仕女图被火燎出焦洞,形状和你腕间的烫疤一模一样。”

鸨母脸色骤变,袖中甩出浸满磷粉的渔网。芈玄身手敏捷地避开,剑穗缠住她手腕用力一扯,蔡泽趁机点住她穴道,从发间搜出半枚青铜钥匙,齿纹间嵌着海昌侯府徽记:“暗渠闸门的钥匙?昨夜侯府往淄河倾倒的废油,足够让全城井水泛起磷火。”

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时,红绡阁后院的枯井显露出真容。青鸾掀开井盖,砗磲贝的光芒映出井底七具白骨,腕骨上的翡翠镯内侧皆刻“秀兰”二字——与王顺珍藏的碎瓷玉扣严丝合缝。“真正的李娘子半年前就被灭口,”她望向簌簌发抖的鸨母,“你冒用她的身份,逼王顺在汤里下磷粉,不过是为了坐实‘火鬼索命’的谣言,方便侯府低价收购海蚕茧。”

巷口突然传来车马喧嚣,八匹黑马拉着侯府朱漆大车碾过青石板,车辕上缠着的海蚕纹红绸滴着靛青颜料。车中传来阴鸷的笑声:“楚国少年、燕国贵胄、东海渔女——有趣的组合。”金镶玉面具男子掀开帘幕,袖口露出的砗磲贝流苏让青鸾瞳孔骤缩——那是她父亲生前所佩的渔家饰物。

“燕王室的贵胄,竟用固着藻和磷粉炮制鬼火。”蔡泽晃出从车辙里取的土样,琉璃瓶中清水瞬间泛紫,“这种浓度的磷粉混合固着藻,能让海蚕吐出带荧光的丝,在黑市价格翻倍——侯府是想把东海变成‘鬼火蚕塘’?”他忽然盯着面具男子的玉带板,“可这海蚕纹第三对足少了关节,分明是仿制的侯府徽记。”

芈玄猛然扯下面具,露出左脸烧伤疤痕的中年男子——渔村张猎户的弟弟。“半年前李娘子‘回娘家’那日,你扮作侯府侍卫劫走她,”他晃出从对方袖中顺来的密信,“信里写着‘每月初五通过淄醴居暗渠运废油’,和王顺供认的一模一样。”

暮色漫进红绡阁时,蔡泽蹲在枯井旁记录检测结果:“井底土壤含大量鱼骨粉,与‘淄醴居’汤中成分相同。这些白骨的死亡时间间隔半月,却在同一晚被埋葬——凶手在等日全食的天象,将七起命案伪造成‘七星连珠’的鬼火祭,恐吓商人就范。”

青鸾摸着井壁上的刻痕,“酉初闭”旁新刻的“卯时开,待故人”字迹还带着新鲜木屑:“王顺故意在酒旗划痕旁留错字,用新鲜墨迹引我们注意——就像他娘子临死前,在骨灰罐底刻错海蚕纹,只为给生人留一线线索。”她望向站在门口的灰衣少年小顺子,颈间麦饼的齿痕与白骨指骨咬痕吻合,“你爹爹每晚擦的靛青围裙,是你娘亲绣的海蚕纹吧?”

更夫的梆子声惊起栖鸟,三人回到“淄醴居”时,王顺正蹲在灶台前熬汤,灶膛里跳动的是寻常的松木火焰。“三位贵人……”他擦了擦手,围裙口袋里露出半块带齿痕的麦饼,“翠娘临走前塞给我半块麦饼,说若她没回来,就让我每月初一在汤里少加三钱磷粉——她说这样火鬼显形的时间会乱,总会有像你们这样的聪明人看出蹊跷。”

芈玄将蜜饯纸包推过去,剑穗在木桌上磕出清响:“明日起,这酒馆还是卯时开吧?你娘子绣的围裙,总不能辜负了针脚。”他晃了晃青铜钥匙,“再说了,侯府暗渠的闸门还等着蔡公子的碱性溶液去破解呢。”

蔡泽翻着从鸨母处缴获的账册,忽然冷笑:“每月二十车废油,倾倒在东海浅滩的位置都标着‘青’字——青鸾姑娘,这该是你家乡的方位吧?”他指着账册末页的密文,“用固着藻分子式写成的藏头诗,最后一句‘商重利轻别离’,倒应了李娘子棺木里的残诗。”

更深露重时,三人围坐在客栈火盆旁。青鸾摊开从假侯府官身上搜出的图纸,砗磲贝的光芒照亮图上标记:“侯府西跨院的枯井,应该就是暗渠的核心枢纽。这些用磷粉画的红圈,正是废油倾倒点。”

芈玄把玩着青铜钥匙,忽然指向图纸上的鱼尾标记:“你看这鱼尾方向,和‘淄醴居’酒旗的残纹一致,指向侯府地窖——那里藏的不是什么神兵,而是侯府垄断海蚕贸易的罪证。”

蔡泽往药箱里收琉璃瓶:“明日去侯府,需要两份碱性溶液、三枚鱼形撬锁片——”他忽然瞥向芈玄,“以及某人别再顺走关键证物,比如现在你腰间的钥匙。”

“冤枉!”芈玄把钥匙拍在桌上,“这是小顺子塞给我的,说他爹让交给能看懂海蚕纹的人。”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再说了,没有本少爷的快手,你们上哪儿找这些关键线索?”

火盆里的炭火星子噼啪作响,映着三人交叠的影子。窗外,临淄城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呼声里,混着远处淄河传来的浪花声。那些被利益污染的阴谋,终将在三人的琉璃瓶、剑穗与砗磲贝下,显露出最本真的模样——而这,不过是诡谲商战中的小小涟漪。“行商之人皆逐利,正是人心叵测。”“所以我们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了……”“行了,小菜籽,本来我们就是陪小青鸟来看大海的嘛”“嘿!在云梦泽的时候你怎么说的?重色轻友的老神棍。”“好啦好啦,我们出发吧听说东夷的蓬莱美如仙境呢!”

“走着!”再一次,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不久后,有人说酒楼的门板上镌刻了两行字——

“人心若定,沧海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