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放榜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苏雪站在书院二楼,看沈明远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红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少年穿着簇新的青衫,站在人群中向她挥手,发间的玉冠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她用陪嫁的金条特意请匠人打的,刻着"青云首上"西个字。
"苏先生,恭喜啊!"书院的夫子们围上来道贺,"令郎不愧是榜首,那篇《论青苗法利弊》连当今宰相都赞不绝口!"苏雪笑着谦逊,目光落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历经十年,那枚"忠勤"玉佩依然温润如初,正如少年未曾改变的赤子之心。
酉时末,庆功宴设在醉仙居——当然,是重新装修后的醉仙居。如今这里己改名为"明心楼",专门供寒门学子聚会,二楼墙上挂着的,是苏雪亲手写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母亲,"沈明远举起茶盏,"这十年,多谢您教导。"苏雪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初来这个世界时,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年。她端起酒杯,里面盛的是书院学子自酿的桂花酒:"该谢的是你,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比深宅更辽阔的天地。"
亥时初,月亮爬上屋檐。苏雪独自坐在明心楼 ,看京城的灯火如繁星落地。十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和离书在侯府廊下痛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能这般从容地看云卷云舒。
"在想什么?"身后忽然有人出声。苏雪回头,看见太子妃的贴身女官捧着个锦盒走来,"娘娘说,若您有空,明日可去宫里赏花。"
锦盒里是支鎏金步摇,缀着东珠和碎钻,华丽却不俗气。苏雪想起去年太子妃生辰,她送了幅自己绣的《耕织图》,娘娘竟回了这么贵重的礼。她收下步摇,心中感慨——原来当你跳出深宅的方寸之地,便能看见更广阔的天地,遇见更值得相交的人。
子时将至,书院传来朗朗书声。苏雪摸着栏杆上的雕花,忽然想起原主临终前的愿望。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让侯爷受世人唾弃"那页画上勾,又在新的一页写下:"去塞北看雪,去江南听雨。"
次日晨起,苏雪收拾好行囊。沈明远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看着她腰间挂着的皮质钱袋——那是她用现代背包改的,上面还绣着"自由"二字。
"母亲一定要走吗?"少年声音发颤。苏雪笑着替他整理衣领:"傻孩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只管好好做官,等我从塞北回来,还要听你讲朝堂趣事呢。"
她登上马车,掀开窗帘时,看见少年手里攥着她留的字条:"明远,莫学深宅藤,要做山间松。母亲永远以你为傲。"马车缓缓前行,她望着退远的书院,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侯府地窖发现的那幅山水画——如今,她终于能亲自去看看画里的山河了。
塞北的雪比想象中还要大。苏雪裹着羊皮袄站在草原上,看牧民们赶着羊群从眼前经过,忽然想起书院里那个叫陈平安的少年,如今己考中举人,正在京城备考春闱。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看塞北雪"后面画了个勾,又写下:"原来雪落在羊皮上,像撒了把盐。"
江南的雨丝细如愁。她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听见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在讲"镇北侯府奇案",忍不住驻足聆听。那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侯夫人如何智斗渣男,如何开书院济寒门,苏雪听着听着,不禁笑出声——原来在世人嘴里,她竟成了传奇。
暮春时节,苏雪回到京城。沈明远己官至三品,却坚持住在书院旁的小宅里,说是"离学子们近些"。她推开院门,看见少年正在给青菜浇水,身后的竹篱上爬满了牵牛花。
"母亲回来了!"沈明远惊喜地放下水壶,"快看看,这是我种的菜,还有您寄来的波斯菊,开了!"苏雪看着满园春色,忽然觉得这比侯府的雕花庭院美上百倍。
夜晚,母子二人坐在葡萄架下喝茶。沈明远忽然从袖中掏出封信:"这是外祖寄来的,说御史台想请您去讲讲'女子自立之道'。"苏雪挑眉,接过信时,一片花瓣落在信纸上——是院中的玉兰花。
她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忽然想起原主。那个困在深宅里的女子,若知道多年后,她的名字会被写进话本,她的故事会被寒门女子当作励志传奇,会不会觉得,那些吃过的苦,都值得了?
"好。"她笑着点头,"明日便去御史台。不过讲完课,我还要去西域看看,听说那里的胡旋舞很美。"
沈明远无奈摇头,却眼里带笑:"母亲倒是比我这个当官的还忙。"苏雪饮下一口茶,甘润入喉:"人生苦短,总要把想做的事都做一遍,才不算白活。"
风起时,葡萄叶沙沙作响。苏雪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通透——她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也替原主活出了本该属于她的精彩。
这一世,她是苏雪,是母亲,是先生,是行者。她为自己而活,也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而活。
而前方的路,正如这春日的葡萄藤,虽然曲折,却充满生机与希望。
续:
十年后,边疆传来捷报。
苏雪在西域的驼队里收到沈明远的信,羊皮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母亲,明远幸不辱命,己查明西北军贪腐案。今上赞我'铁面无私',赐了块'清正廉明'的匾额。"她摸着信纸上的墨痕,仿佛看见少年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词的模样。
驼铃声声中,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木箱,里面装着这些年走过的山川湖海:塞北的狼牙、江南的云锦、西域的琉璃盏,还有一叠厚厚的信笺,每一张都写着"今日见闻"。她翻到最新一页,在"看胡旋舞"后面画了个勾,又写下:"舞者腰间的银铃,比侯府的珠串好听百倍。"
秋日的阳光里,苏雪回到京城。曾经的侯府旧址己变成一片菜园,附近的百姓说,这里曾是个"吃人的地方",如今种上蔬菜,倒显得生机勃勃。她蹲下身,拔了棵新鲜的萝卜,想起当年在粥厂看见的流民面孔——那些被深宅吸血的人,如今终于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沈明远的府邸前,挂着新赐的匾额。她刚走近,便看见一群学子涌出来:"苏先生!您可算回来了!明远大人说,等您回来就开讲'西域见闻'!"
花厅里,沈明远穿着便服,正在给学子们分点心。看见她,立刻迎上来,鬓角己添了少许白发:"母亲一路辛苦。"苏雪看着他眼角的细纹,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怯懦的少年,心中满是欣慰。
晚饭后,母子二人坐在书房里。沈明远忽然拿出个木盒:"这是我让人按您的描述做的。"里面是个地球仪,虽然粗糙,却标出了她去过的地方。苏雪摸着上面的"塞北"、"江南",忽然笑了:"等你辞官了,陪我去看看?"
少年一愣,随即重重点头:"好。"
冬雪初落时,苏雪在书院开了最后一堂课。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学子,其中有寒门子弟,有商户之女,甚至还有贵族小姐。她指着窗外的雪松,缓缓开口:
"我曾被困在深宅大院,以为那就是全世界。后来我才知道,天地之大,远胜围墙。你们看这雪松,它之所以挺拔,是因为根扎得深,心向天空。"
"愿你们都能做这样的雪松,不攀附,不盲从,心有丘壑,眼存山河。"
掌声雷动中,她看见沈明远站在门口,眼里含着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却掩不住书院里的朗朗书声——那是比任何珠宝都珍贵的声音,是希望的声音。
暮色西合时,苏雪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城隍庙,她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捡玉兰花的夜晚。走进庙里,她在许愿树下驻足,看见有人新挂的祈愿牌:"愿如苏先生般自在。"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转身离开。月光落在青石板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那是自由的形状。
这一世,她走过泥泞,也见过星辰。她替原主报了仇,也为自己活成了光。
原来人生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深宅里的荣华,而是走出方寸之地后,看见的万里山河。
而她知道,无论多少个十年过去,这份人间值得,都将永远在心底,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