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日头斜斜地挂在苍山之巅,将青石板路烤出淡淡的焦香。
周时芋踩着自己狭长的影子往前走,街边此起彼伏的 “乳扇 —— 玫瑰酱乳扇 ——” 吆喝声里,混着扎染坊飘出的板蓝根清香。
转角处,一位身着白族传统服饰的阿孃正往陶罐里捣梅子醋,陶罐表面绘着的苍山洱海图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头戴蓝白相间的扎染头巾,头巾边缘垂着的彩色丝线随着捣醋的动作轻轻摇晃,绣着的山茶花栩栩如生,花瓣上还点缀着细小的银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领口和袖口用彩色丝线绣着精致的几何纹样,每一针都细密工整,宽大的白色上衣搭配深色长裤,腰间系着一条绣满蝴蝶的彩色围腰,随着她有节奏地捣醋,围腰上的蝴蝶仿佛要振翅欲飞。
酸香气息裹着风掠过周时芋手腕上褪色的红绳 —— 那是豆豆临终前系上的,如今结头松散,恰似她们未竟的梦想。
她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街边嬉笑打闹的少女,那些少女穿着白色绣花上衣,领口处别着银质的蝴蝶胸针,胸针翅膀上镶嵌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
下配彩色百褶裙,裙摆上的扎染图案随着步伐绽放,每走一步,裙摆便如花朵般盛开又合拢。
周时芋的脚步忽然虚浮起来,恍惚间,仿佛看见豆豆扎着高马尾,举着烤乳扇朝她跑来,连嘴角沾着的乳扇碎屑都清晰可见。
可眨眼间,眼前只剩晃动的人影,她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空落落的痛感从胸腔蔓延到指尖,仿佛又回到了豆豆离开的那个夜晚,无助和痛苦再次将她淹没。
她强迫自己咽下喉头的哽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却在掌心留下了月牙状的红痕。
转过三道弯,老槐树下的扎染摊位忽然撞进眼帘。
褪色的蓝布遮阳棚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悬挂的扎染布。那些布料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摊位前,顾阿婆戴着银框老花镜,身着一件黑色对襟短衣,衣服边缘用白色布条镶边,白色布条上还绣着细密的波浪纹。
搭配深色的大摆围腰,围腰上绣满了象征吉祥的八宝图案,每一个图案都色彩鲜艳,金线勾勒的边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枯枝般的手指捏着银针,正在素布上勾勒图案,案头摆放着的香炉里,袅袅青烟缓缓升起,按白族规矩,扎染前要净手焚香,向本主祈福,此刻她每一针落下,都仿佛在唤醒沉睡的蝶魂。
周时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血液在脉搏中加速流动,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着她的意识,提醒着她即将面临的未知挑战。
她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似曾相识的鸢尾花,还是因为内心深处那隐隐的期待,期待能在这里找到与豆豆有关的蛛丝马迹。
摊位角落的木架上,一方素白方巾在微风中轻颤,上面绣着的鸢尾花让她呼吸一滞。
靛蓝色丝线勾勒的花瓣边缘微微蜷起,花心处三颗珍珠排列成三角,恰似豆豆设计手稿里那朵永远振翅欲飞的鸢尾。方巾下方还压着几片干枯的花瓣,泛着褐色,却依稀能看出是鸢尾花的模样。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缓缓伸出,仿佛那不是一方方巾,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指尖刚碰到柔软的布料,耳边突然响起豆豆雀跃的声音:“时芋你看!这鸢尾花的弧度,多像蝴蝶破茧瞬间展开的翅膀!”
刹那间,无数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画室里的争吵与欢笑、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豆豆最后那虚弱却坚定的笑容,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她的眼眶瞬间,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些被她小心翼翼尘封起来的记忆,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淹没在思念的汪洋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方巾上,晕开小小的水痕,水痕慢慢扩散,仿佛要将方巾上的鸢尾花淹没。
“姑娘好眼力。” 阿婆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布满老年斑的手己经将方巾取下,银镯碰撞发出清响,手腕上戴着的银质蝴蝶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蝴蝶翅膀上镶嵌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这‘阿蝶子’是苍山雪水养出来的魂。我们白族办喜事,新娘要戴鸢尾银饰,寓意蝶舞翩跹,姻缘美满;戴这方巾,想念的人自会乘着风来看你。”
她的白族口音带着特有的颤音,像是从古老的大本曲里裁下的片段,“你瞧这眼尾的青黛,莫不是藏着化不开的愁?”
周时芋在那一瞬间仿佛触电一般,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那种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可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在心里疯狂地质问自己,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豆豆与白族扎染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像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她内心深处既充满了期待,又夹杂着恐惧,她渴望在这个地方能够找到关于豆豆的谜底,解开那些困扰她己久的疑惑。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害怕真相的残酷性,担心那真相会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刺穿她的心,让她无法承受那份沉重的打击。
她的目光在阿婆和那块方巾之间不停地游移,她试图从阿婆的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和焦虑,仿佛在无声地向阿婆求证,希望对方能够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让她的心灵得到一丝慰藉。
记忆如潮水涌来:豆豆在画室摔碎调色盘,颜料溅在她们的设计图上,却意外晕染出鸢尾花的雏形;豆豆咳着血还要在病床上修改图纸,说等病好了要去大理拜师学扎染……
她转身要走,裙摆却被阿婆枯瘦的手指勾住。
“莫急走!” 阿婆将方巾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二十年前也有个姑娘,盯着我这鸢尾纹样看了七七西十九天。”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后来我家阁楼的檀木匣就空了,里面装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扎染密谱,还有供奉本主的祈福图。按白族规矩,这些都是传女不传男的宝贝……”
阿婆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着围裙上的一个补丁,那补丁的形状,竟也是鸢尾花的模样。
周时芋的心跳突然间加速,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一条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和恐慌。
难道豆豆真的和这被盗的密谱有关?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她就立刻在心里否定。
可眼前的一切又如此诡异,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善良纯粹的豆豆与 “小偷” 这个词联系起来,内心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挣扎。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迷雾中迷失了方向,既想追寻真相,又害怕真相会将她推入更深的黑暗。
她的脚在地上无意识地蹭着,鞋底与青石板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阿婆!又在给客人讲古啦?” 顾山远的声音混着一串铜铃声由远及近。
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身着一件白色麻布对襟衣,衣襟和袖口处用蓝色布条镶边,蓝色布条上绣着的云纹随风飘动。
搭配深蓝色的扎染长裤,裤脚处还绣着浪花图案,腰间系着一条绣有彩色花纹的腰带,扎染围裙上还沾着新鲜的板蓝根染料,染料未干,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蓝色。
他瞥见周时芋泛红的眼眶,愣了一瞬,慌忙从围裙口袋掏出块叠得方正的手帕 —— 那手帕边缘绣着的八角花纹,是白族三道茶中 “回味茶” 的吉祥纹样,手帕的底色与他衣服上的扎染蓝相互呼应。
周时芋接过手帕,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在这陌生的大理,面对突如其来的谜团和困境,顾山远的善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可这份温暖转瞬即逝,被对豆豆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所取代。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揭开的真相,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豆豆证明清白。
每一个未知都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地将那块手帕攥在自己的手中,手帕的边角因为被捏得过于用力而变得皱巴巴的。
阿婆哼了一声,用银针戳了戳外孙的手背:“你懂什么?‘阿蝶子’认主,是要带客人去见想见的人的。”
她转头看向周时芋,布满皱纹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姑娘,你那朋友,可是姓许?我们白族有‘问名’的规矩,打听名字也是认亲的头一步。”
阿婆说话时,身后的扎染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像是在应和着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