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银针解郁

潇湘馆的日影己近三竿,竹梢筛下的阳光在青砖地上烙出细碎的金斑。黛玉早己梳洗停当,半倚在临窗的湘妃榻上,一册《李义山集》斜搭在葱白的指尖。紫鹃捧着药盏在帘外踟蹰,见姑娘读书时眉尖若蹙,便只将新沏的龙井悄悄搁在茶托上。

"姑娘,王爷来了。"雪雁匆匆进来,"说是有话要单独与姑娘说,连紫鹃姐姐都要回避呢。"

黛玉指尖微微一颤。自打那日北静王来府中复诊后,荣国府上下便悄悄传起了王爷欲娶她作王妃的风声。偏生这两日宝玉竟不曾来过潇湘馆,倒像是刻意避着这边似的。她心口终日堵着团乱絮,每每思及此事便闷得透不过气,却又辨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紫鹃见她迟疑,轻声道:"老太太准了的,说王爷是来复诊。方才还特意打发琥珀姐姐来传话,让姑娘不必拘礼。"

"请……请王爷在外间稍候。"黛玉拢了拢鬓发,瞥见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又从妆奁中取出胭脂,在掌心晕开了轻轻拍在颊上。镜中人顿时添了几分生气,只是眼底的忧郁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水溶立在潇湘馆外间的窗前,微风带着竹叶的清香拂过他的面颊。案几上摊开着一本《楚辞集注》,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批注清秀挺拔,有几处还画了细小的兰草纹样作注解。他没想到黛玉竟对屈原骚体也有这般钻研,看来这位才女远比书中描写的更加渊博。

"王爷久等。"

珠帘轻响,黛玉穿着一身藕荷色绣银兰褙子缓步而出。晨光透过窗纱,为她苍白的脸颊添了几分血色。水溶注意到她今日特意挽了随云髻,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梅花簪,清雅得如同她诗中的白海棠。只是她站得离他有些远,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显然心中忐忑。

"姑娘气色比前日好些。"水溶拱手一礼,目光在她脸上快速扫过,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略有减轻,"不知药丸可还对症?这两日咳血可曾减轻?"

黛玉请他在窗边榻上落座,自己却站在一臂之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多谢王爷挂念。那药……确实比太医院的见效,昨夜只咳了一回。"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只是……"

"只是什么?"水溶微微前倾身子。

"只是服药后有些口干。"黛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倒也无妨。"

水溶了然:"这是茯神的燥性所致。今日我带了些雪蜜来,可调和药性。"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用温水化开,与药丸同服即可。"

黛玉接过小罐,揭开盖子,一股清甜的蜜香立刻弥漫开来。这蜜色如琥珀,晶莹剔透,与寻常蜂蜜大不相同。"这是……"

"西域雪山上的野蜂所酿,"水溶解释道,"最是润燥安神。姑娘若喜欢,我府上还有,随时可遣人送来。"

黛玉指尖沾了一点蜜,轻轻含入口中。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与寻常蜂蜜不同。她不由得露出一丝浅笑,颊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多谢王爷。"

水溶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脉枕,垫在案几上。那脉枕通体莹白,上面绘着几枝淡墨兰花,显得格外雅致。"姑娘若不介意,容我再诊一次脉象,看看是否需要调整药方。"

黛玉略一迟疑,终究还是伸出纤细的手腕。她的肌肤在烛光下显得近乎透明,能看清下面淡青色的血管。水溶三指轻搭在她的寸关尺上,只觉那脉搏细弱而数,如珠走盘,肝脉尤其弦紧如琴弦。当他的手指无意间掠过她腕内侧的内关穴时,黛玉突然轻颤了一下,如触电般微微缩手。

"可是这里疼痛?"水溶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反应,手指虚按在那个穴位上。

黛玉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自小如此。母亲说是我婴儿时染了风寒,留下的病根。"。"她顿了顿,声音轻若蚊呐,"母亲在世时,常为此忧心。"

水溶心中一动。内关穴属手厥阴心包经,若此处天生敏感,多半是胎里带的气血不足之症。他轻轻执起黛玉的左手,拇指在她掌心的劳宫穴上稍一按压,果然见她眉心微蹙,指尖不自觉地蜷缩。

"姑娘的咳血之症,"水溶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讨论诗词歌赋般从容,"可是多在情绪波动后发作?血色鲜红,量少而急,伴有胸闷气短?"

黛玉惊讶地抬眼,那双含情目微微睁大,如秋水般泛起涟漪:"王爷如何……"她的话戛然而止,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阴影。

"这不是肺痨。"水溶斩钉截铁地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绢帛,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上面勾勒出人体经络图。他的笔触流畅精准,几笔就画出几条主要经脉。"是情志不畅导致的气逆伤络。"他指着图上肝经与肺经相交的位置,"肝主疏泄,情志抑郁则肝气郁结,上逆犯肺,肺络受损,故而见血。常年误诊误治,寒凉药物伤了脾胃根本,气血生化无源,才会日渐虚弱。"

黛玉怔怔地望着绢帛上的经络图,突然想起每次咳血前那种郁结难舒的烦闷。太医院的太医们从未提过这种可能,只是一味地给她开止咳化痰的药。

"王爷所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句句如亲眼所见。"

水溶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银针,针尾雕成莲花形状,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姑娘若信得过,容我施几针疏解气机。只需片刻即可。"

黛玉望着那寒光闪闪的银针,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她虽通诗书,却从未接触过针灸之术,看着那些细长的银针,不由得心生畏惧。

水溶了然,取出一根在自己合谷穴上飞快刺入:"如蚊叮咬,不会太疼。"他转动针尾,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这是最基础的理气针法,姑娘若不适,随时可喊停。"

或许是那日药丸建立的信任,又或许是胸中郁结让她别无选择,黛玉最终点了点头。当银针刺入她太冲穴时,她轻轻"啊"了一声,却不是因疼痛——一股暖流突然从脚背窜上胸口,连日来的烦闷竟瞬间减轻。

水溶专注地转动针尾,观察黛玉面色变化。十二根银针在她西肢要穴形成特殊的阵法,这是现代《针灸大成》中记载的"疏肝解郁"针法。半刻钟后,黛玉苍白的唇竟泛起淡淡的樱粉色,连呼吸都平稳了许多。

"王爷这医术……"黛玉声音轻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像太医院的路数。"

"家学渊源。"水溶收针,他当然不会说他是在现代三甲医院当主治医生时学的中医针灸。那些在急诊科值夜班时研读的古籍,那些跟着老中医学针法的日子,如今竟在这个世界派上了用场。

待紫鹃去煎药,水溶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缓缓展开:"姑娘,今日我来,是想与你深谈一次。"绢帛上密密麻麻写着"病症""家世""未来"等字样,每个标题下都有详细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