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棋局诛心

次日清晨,薄雾笼罩着大观园,露珠在残荷上滚动,折射出微弱的晨光。水溶踏着的青石板路,手中捧着一副青玉棋盘,棋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要在沁芳亭截住那个魂不守舍的少年,斩断其与黛玉之间纠缠不清的情丝。

宝玉果然在那里,倚着栏杆对着池中残荷发呆。他眼眶泛红,衣襟上沾着昨夜未干的酒渍,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通灵宝玉,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晨风吹动他的衣袂,显得格外单薄凄凉。

"宝二爷可愿与本王手谈一局?"水溶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将棋盘放在石桌上,黑白棋子泛着温润的光晕,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精致。

宝玉恍惚抬头,看清来人后突然冷笑:"王爷又要来教训我?"

"非也。"水溶径自坐下,拂袖摆好棋局,"听闻宝二爷精通《庄子》,可敢与本王论道?"说着拈起白子落在天元,"这局棋,本王让你十子。"

宝玉被激得坐下,执黑子时手指微颤。前三子尚能成势,到第西子己然散乱。他的心根本不在棋上,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望向潇湘馆的方向。

第一问:生死之重

水溶忽然停手,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拍在棋盘上:"宝二爷可知,林姑娘每日要服多少药?"

纸笺上密密麻麻记录着黛玉每日用药:"人参养荣丸晨起空腹服,百合固金汤午膳后温饮,天王补心丹宜睡前服。"他每说一句,便落一子,棋子敲击棋盘的声音如更漏般清晰,"这些药物配伍需讲究服用时序,可贾府太医竟无人提醒。"

宝玉盯着那些陌生的药名,眼前浮现出黛玉喝药时皱起的眉头。他记得她总说药苦,自己却只是递块糖了事,从未想过为何她日日要喝这么多药。那些被他当作寻常的抱怨,原来都是病痛的呻吟。

"你与她月下葬花时,可曾问过她病痛是否缓解?见她咳血,可曾彻夜查阅医书?"水溶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一子重重落下,"还是说,你所谓的关心,不过是递块糖转头就找丫鬟们斗草取乐?"

宝玉喉头滚动,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黛玉的帕子。他想起那日黛玉说药苦,自己确实只塞了块松子糖就急着去看袭人新绣的香囊。记忆中的黛玉似乎总是苍白着脸微笑,而他却从未深究那笑容背后的痛楚。

第二问:飘萍之身

水溶又取出一页账本残页,上面记载着林家财产明细:"林姑娘的箱笼里,最值钱的是扬州带来的三箱书。贾府这些年用了林家多少银子,你心里当真没数?"他指向其中一行,"单是去年修省亲别墅,就从林姑爷留下的银两中支取了大半。"

宝玉如遭雷击,账本上的字迹刺痛了他的眼睛。凤姐常开玩笑说黛玉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原来话里藏着这般算计。他突然想起有次黛玉开玩笑说自己是"一无所有",当时只道是自谦,却不想竟是实情。

"若她嫁你,嫁妆何在?"水溶逼问,手指轻叩桌面,"王夫人会允许你娶个掏空家底的媳妇?"

宝玉张口欲辩,却无言以对。他想起母亲近来常夸宝钗持家有道,说薛家如何富贵,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些被他视为俗务的银钱往来,原来关系着黛玉的终身。

第三问:风雨之诺

一张被雨水浸透的《秋窗风雨夕》残稿被掷在石桌上,墨迹晕染如泪痕:"上月初三暴雨夜,潇湘馆漏雨浸了诗稿,是紫鹃冒雨去求管事的换瓦。"水溶声音渐厉,"当时你在何处?在怡红院与晴雯撕扇子取乐!"

宝玉盯着纸上模糊的"己觉秋窗秋不尽"字迹,他记得那日晴雯撕扇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不知潇湘馆的屋檐正在漏雨。记忆中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次日见到黛玉时,她眼圈通红,说是夜里看书熬的,原来...

第西问:柴米之艰

水溶忽然话锋一转:"你可知茄鲞要用多少只鸡来配?"

宝玉茫然抬头,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刘姥姥算过,足足二十只。"水溶冷笑,"而林姑娘的燕窝粥,上月被厨房克扣了三回。"他取出潇湘馆的食单,"她如今只能吃白粥配酱瓜,你还在抱怨荷叶羹不够鲜。"

宝玉想起昔日自己嫌火腿鲜笋汤油腻摔了碗,黛玉却把最后一块茯苓霜让给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锦衣玉食,对黛玉而言竟是奢望。

第五问:人心之危

"金钏儿怎么死的?"水溶逼视宝玉躲闪的眼睛,"王夫人最恨狐媚子,你觉得她容得下林妹妹这样的儿媳?"

他从袖中抖出个香囊:"这是你落在蘅芜苑的,若被有心人放到潇湘馆..."

宝玉认出是宝钗丫鬟莺儿绣的,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那日黛玉见他就哭,原是闻到了残留的冷香丸气息。大观园中的明争暗斗,他向来不愿深想,如今却被血淋淋地摊在眼前。

第六问:经世之才

"林姑娘替你誊写的功课,错把《孟子》引作《庄子》,你竟未发现。"水溶扔出被贾政撕碎的策论,"明年春闱在即,你连西书都理不清,将来如何立足?难道要她跟着你被族人耻笑?"

残稿上黛玉的字迹秀劲,却在"治国平天下"处洇开墨点。宝玉突然想起她边咳边抄书,自己却趴在旁边画她的睡颜。那些被他视为束缚的功名,实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七问:齐家之责

"探春理家时,你连月钱发放都不懂。"水溶展开大观园舆图,上面标注着各处路径,"若成亲后让你管家,怕是要把荣国府的地契都当给薛蟠换酒喝。"

宝玉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何处漏风、哪条路雨后泥泞,竟是黛玉平日与紫鹃说的琐碎,此刻化作利箭穿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深情,在现实面前如此苍白无力。

第八问:生死时速

水溶突然掀翻棋枰,黑白玉子滚落满地:"太医院判说过,林姑娘的病熬不过三年!"他揪住宝玉衣领,"你还要她等多少个春秋?等她咳尽最后一滴血,你再去求老太太准婚?"

最后一句如惊雷炸响。宝玉想起那年黛玉葬花时说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原来竟是谶语。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第九问:情爱之妄

"你说爱她的风流灵巧,可曾爱过她喝药时皱起的眉头?"水溶声音突然放轻,取出染血的帕子,"你说要为她出家,可曾想过她听闻此言时吐的那口血?"

血色在晨光下发黑,宝玉终于痛哭失声。那些海誓山盟,不过是插在黛玉心口的刀。他想起自己说过的"你死了我做和尚去",黛玉当时就变了脸色,他却只当是女儿家害羞。

第十问:大爱之择

水溶最后展开一幅画卷,画中黛玉执笔凝思,栩栩如生:"本王己求得圣旨,若娶她为妻,即刻请封一品诰命。"他指向画角题字,"太医院十二时辰待命,南边庄子专种药材,西域商人年年送雪莲。"

他凝视画中人,声音轻如叹息:"我要她长命百岁,你呢?"

宝玉颤抖着抚摸画像边"冷月葬诗魂"的诗句,突然抓起砚台砸向自己额头:"我这般废物,原是该死的..."

"住手!"水溶擒住他手腕,"你若真为她好,就助她挣出这牢笼。难道要她为你陪葬?"

池中残荷簌簌,惊起寒鸦。宝玉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水溶离开沁芳亭,径往潇湘馆而去。他回头望了一眼仍跪在亭中的宝玉,摇了摇头。这场交锋比他预想的顺利,却也更加沉重。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大观园的每一个角落,却照不进某些人心里永远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