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杏林春暖
永丰仓的麦香混着药香飘满朱雀街时,顾云深正教孩童辨识草药。晒药架上铺开的忍冬藤在晨光里舒展,几个顽童踮着脚数叶片上的露珠。
"顾先生!"扎双髻的小丫头举着风车跑来,"西市刘婶咳血了!"
顾云深抓起药箱疾步如飞,拐进暗巷时险些撞上运粮的驴车。素娥从檐角翻下,怀中襁褓里的婴孩哭得撕心裂肺:"今晨第七个了,症状都像肺痨。"
刘家药铺前己聚满百姓,门板上用朱砂画着避疫符。顾云深掀开布帘,见妇人面色潮红,咯出的血痰中混着银丝,与当年贵妃中毒的初期症状如出一辙。
"不是时疫。"他银针探入痰液,"是铅毒入肺。"
素娥突然拽他衣袖,指向墙角药渣。未燃尽的降真香灰里,混着北狄特产的蓝晶石碎末——这种矿石遇热会释放毒烟。
"劳烦各位把家中熏香都取来。"顾云深高声道,"惠民署用艾草兑换!"
酉时三刻,惠民署后院堆起小山般的香炉。顾云深将最后一块蓝晶石投入药碾,石粉在烛光下泛出诡异荧光。素娥沾水在案上写:"工部上月批了三百车西域香料。"
"这是要断大胤根基啊。"顾云深碾碎解药,"传令各州府,明日开始熬制..."
"圣旨到——!"
宣旨太监的唱名声里,九皇子踏着月色进门。少年天子褪去龙纹常服,青衣素带宛若寻常书生:"顾先生这惠民署,可能容朕当个学徒?"
满院哗然中,顾云深将捣药杵塞进皇帝手中:"先学研磨三七,要顺时针转二百下。"
素娥抱来药筐时,瞥见暗处闪过熟悉身影。那人发间银簪的样式,与冷宫废妃的遗物分毫不差。她蘸着药汁在皇帝袖口画了个圈,赵明澈会意点头,碾药的手劲又重三分。
五更鼓响,惠民署突然闯入队黑衣侍卫。领头者亮出刑部令牌:"有人举报你们私炼禁药!"
顾云深掀开正在熬煮的药锅:"官爷说的是这枇杷膏?"甜香弥漫间,侍卫头领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血丝。
"大人近日是否夜宿新宅?"顾云深银针点向他颈侧,"梁上刷的丹砂漆遇潮化毒,与您佩的雄黄香囊相克。"
侍卫仓惶退去时,赵明澈从帘后转出:"查清了,蓝晶石走的是长公主旧部门路。"少年天子掌心躺着半枚虎符,"但真正的主使,在江南。"
素娥突然打翻药罐,滚水浇灭烛火。三支弩箭破窗而入,钉在顾云深方才站立处。白獒的咆哮声里,刺客的蒙面巾被扯落——竟是惠民署的账房先生!
"好一招釜底抽薪。"顾云深踩住刺客手腕,"用我的银钱买凶杀我?"
晨光熹微时,顾云深在暗格里翻出本旧账册。素娥沾墨圈出个名字:江南首富苏三娘,名下三十六艘商船皆运过蓝晶石。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婚帖,女方生辰与赵明璃完全吻合。
"备船。"顾云深将解毒丸装进玉瓶,"该会会这位'故人'了。"
运河的晨雾还未散尽,画舫己靠上苏家码头。顾云深假作游医摇铃问诊,瞥见力工搬运的货箱刻着狼头暗纹。素娥扮作哑婢搀扶老妇,指尖银针己探出货箱夹层。
"好俊的医术。"珠帘后传来娇笑,华服女子把玩着翡翠烟杆,"顾太医可知,有些病是无药可医的?"
顾云深望向她发间的金步摇,忽然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比如苏当家这用砒霜养颜的癖好?"他弹指打翻香炉,腾起的青烟里现出赵明璃的脸。
"师姐别来无恙?"顾云深亮出婚帖,"不知该称您苏夫人,还是北狄王妃?"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素娥的软剑己抵住舵手咽喉。赵明璃撕开人皮面具,溃烂的半边脸爬满蜈蚣似的疤痕:"你以为赢定了?江南十八郡的水源早被..."
"被换成了解毒汤。"赵明澈踏浪而来,明黄龙袍浸透晨露,"今晨最后一口井己投药完毕。"少年天子剑指苍天,"这局棋,该收官了。"
顾云深将最后一包药粉撒入运河,粼粼波光中浮起万千死虫。两岸百姓的欢呼声震落柳梢新芽,他回头望见素娥在船头煮茶,沸腾的水雾里依稀现出父亲的笑脸。
杏花如雪落满肩头时,顾云深终于明白:医者治的不只是人,更是这世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