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战士们用瓦罐小心翼翼地分发着净化后的雨水，优先供给伤员，姚子青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然而，地底的威胁，水源的污染，通讯的断绝，还不是全部。
夜色渐深，长江江面上，几艘日军的小型登陆艇，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划破水面，朝着宝山县城靠近长江一侧的滩涂摸来。
日军的海军特别陆战队，企图从守军防御相对薄弱的侧后方发动偷袭，配合城外的正面进攻，一举拿下宝山。
带队的日军少佐车田正南，嘴角正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
在他看来，这支被重炮和飞机反复蹂躏的中国孤军，早己是强弩之末，从侧翼突袭，必然能轻易得手。
登陆艇悄然靠岸，一队队日军士兵端着步枪，猫着腰跳上滩涂，迅速展开战斗队形，准备向城墙方向渗透。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滩涂上一片死寂，只有江水拍岸的哗哗声。
就在车田少佐得意地准备下令发起冲锋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噗嗤！噗嗤！”
不断出现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紧接着，更多的惨叫声在黑暗中响起。
车田少佐惊愕地望去，只见他那些精锐的陆战队员，如同被无形的陷阱绊倒，一个个摔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哀嚎着。
借着依稀的星光，他才看清，那片看似平坦的滩涂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削尖的竹签！
这些竹签被巧妙地隐藏在杂草和淤泥之中，尖端向上，形成了一片死亡地带！
白天早些时候，一名熟悉地形的老兵就向姚子青建议：可以利用城内拆毁房屋剩下的竹子，临时布置的竹签阵！
这本意是防止小股敌人渗透，没想到竟然撞上了日军的侧翼主力！
“八嘎！有陷阱！”
“撤退！快撤退！”
黑暗中，日军乱作一团。
竹签虽然不足以致命，但刺穿军靴，扎进脚掌和小腿，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恐惧，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踩到同样的陷阱。
滩涂上，最终只留下了一片哀嚎的日军伤兵和斑斑血迹。
日军狼狈地退回了登陆艇，消失在夜色之中。
城墙上，听到滩涂方向传来的动静和日军的惨叫，守军们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声。
又一次成功挫败了敌人的阴谋，使得战士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姚子青的心情并未因此轻松多少。
这些胜利，都是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
更让他忧虑的是，日军的手段层出不穷，阴险毒辣。
果然，没过多久，城外日军阵地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靡靡之音。
不是炮声，不是枪声，而是留声机播放的音乐。
那是一首充满了哀愁和思乡之情的日本民谣，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钻入每一个守军战士的耳朵。
西面楚歌！
日军的心理战！
他们试图用这种方式，勾起守军战士的思乡之情，瓦解他们的斗志。
一些年轻的战士，听着那哀婉的曲调，想起了家乡的亲人，想起了和平时期的生活，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茫然和伤感。
就连一些老兵，也默默地低下了头，捏紧了拳头。
姚子青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种心理上的攻击，有时候比枪炮更可怕。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个年轻的号兵，小伙子紧张地攥着手中的军号。
“小王！”
“到！”
“吹《将军令》！给老子往死里吹！让小鬼子听听咱们中国的调子！”
姚子青立刻做出了应对策略。
“是！”
号兵挺首了胸膛，将冰冷的号嘴凑到唇边。
下一刻，激昂、雄壮、充满金戈铁马之气的《将军令》旋律，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骤然响起！
呜！呜！
那高亢、激越的号声，冲破了日军靡靡之音的重重阻碍，响彻宝山的上空！
它如同惊雷一般，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不屈的抗争精神！
这号声，是中华民族的怒吼，是对侵略者的蔑视和宣战！
城墙上，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瞬间被这激昂的号声重新点燃！
战士们抬起了头，挺首了腰杆，眼神中的迷茫和伤感被愤怒和斗志所取代！
“吹得好！”
“干他娘的小鬼子！”
“中国不会亡！”
压抑的呐喊声，伴随着《将军令》的旋律，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浪，朝着城外的日军阵地反压过去！
它饱含着战士们的热血与激情，诉说着他们保家卫国的坚定决心！
日军阵地上，负责播放留声机的战士愣住了，那哀婉的民谣，在雄壮的《将军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完败！
心理战，再次失败！
激昂的号声在夜空中回响。
姚子青的目光却落在了城墙内侧，一处用新砍伐的木料加固的工事上。
那些粗大的梁柱，带着一股淡淡的木香，但姚子青知道，它们原本属于哪里。
城内的文庙！
为了加固被重炮轰得摇摇欲坠的城防工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材料，戴着眼镜的教书先生亲自毁了文庙的大殿梁柱。
战士们有些不舍，这些梁柱见证了多少代人的成长和变迁，如今却要被毁掉。
然而，教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说道：
“昔日甲午沉铁舰，今朝碎梁铸脊梁！”
“文庙梁柱可毁，中华文脉不可断！”
教书先生的话鼓舞着战士们。
同时，战士们还在工事旁边，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块空地来。
将从文庙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孔子牌位，端正地供奉起来，还用碎砖搭了一个简易的祭坛。
最后点上了一炷残香。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唯有这小小的祭坛显得格格不入。
战士们在战斗的间隙，也会来这默默地对着牌位鞠躬，祈求先师圣贤能庇佑他们，早日成功驱除日寇，还我河山！
文化传承的象征，与血腥残酷的战场，就这么的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
姚子青看着那一缕青烟，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夜，危机西伏，险象环生。
他们顶住了地道的偷袭，解决了水源的危机，粉碎了侧翼的登陆，最后还反击了敌人的心理战。
但代价也是惨重的。
周铁柱牺牲了，更多的战士倒在了岗位上。
弹药在急剧消耗，药品所剩无几，城墙的缺口也越来越大。
而地底传来的挖掘声，似乎从未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