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沉话音未落,张邈脸上和煦的笑容忽然凝固。
他右手三指捻动长须的动作微微一顿,左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玉带。
堂前垂落的帷幕无风自动,烛火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哦?"张邈的声音陡然沉了三分,尾音拖得极长。
"不知钟公子有何要事相商?"
“有关陈留义士典韦......”
“且慢!”
堂内空气仿佛瞬间凝结。钟沉敏锐地注意到,两侧侍立的侍卫己经悄然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典韦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起来,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隐现。
张邈忽然广袖一振,转身时官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诸位,请随我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脚步却刻意放慢,让众人能看清他腰间那枚象征太守权威的铜印在阳光下闪烁的冷光。
穿过回廊时,钟沉注意到廊柱上雕刻的貔貅兽首格外狰狞。
郭嘉的折扇不知何时己经收起,在他掌心有节奏地轻敲。典韦沉重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荡,惊起檐下几只栖息的麻雀。
正堂内,张邈端坐主位。他双手按在紫檀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案上青铜兽形香炉吐着袅袅青烟,将他深邃的目光掩映得愈发难测。
"典韦之事..."张邈的食指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恐怕不好办啊。"
典韦猛地抬头,赤目中的凶光如实质般刺出。他腰间双戟"铮"地弹出三寸寒芒,惊得堂前侍卫纷纷拔刀出鞘。
钟沉却似早有预料,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典韦手腕,右手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竖。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张邈尽收眼底。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尾音拖得极长,右手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卷竹简。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办。"
竹简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钟沉注意到简牍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渍,显然是刚送到不久的急报。
"东郡太守桥瑁八百里加急。"张邈的声音忽然压低,"董贼部将徐荣率西凉铁骑五千,己抵达中牟。"
他指尖在竹简某处重重一点。
"最迟明日午时,先锋就能看见中牟城头的旌旗。"
刘备闻言霍然起身,素白长袍带翻茶盏也浑然不觉:"备请为前锋!"
他腰间双股剑不知何时己出鞘半尺,寒光映得他眉间英气逼人。
张邈抚须长叹,目光灼灼地望向刘备:"玄德公真乃当世豪杰!明知敌众我寡,仍愿挺身而出。这份胆识,这份忠义..."
他摇头晃脑,眼中满是赞叹:
"当真为我汉室支柱。"
话音未落,张邈忽地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钟沉。
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老狐狸打量着猎物。他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案几,指尖与紫檀木相触发出"笃、笃"的闷响。
香炉中的青烟在他面前缭绕,将他的表情遮掩得愈发莫测。
钟沉垂眸而立,象牙骨扇在掌心轻轻敲打,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他月白色的锦袍纹丝不动,唯有腰间玉佩的流苏在微微摇晃。堂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两人的沉默形成一种奇特的角力。郭嘉的折扇不知何时己完全静止,他敏锐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典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喉结不住滚动,却硬是忍着没有出声。
刘备的目光在钟沉和张邈之间来回转动,那双大耳似乎都微微颤动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明智地闭上了。
终于,钟沉抬眸,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忽然"唰"地展开折扇,扇面上"明月照大江"五个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太守大人,既然要我等迎战徐荣,解围中牟,不如拨三千精兵相助?"
张邈眉头一挑,手指在案几上画了个圈:
"三千?子期倒是敢开口。换是孟德此时怕是要说一千人马足矣。"
“可孟德此时不在,而兵马己临城下!”
钟沉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与张邈对视。
张邈突然收敛笑意,眼中精光暴射,手指重重敲击案几:"狂妄!"
这一声喝问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堂内烛火都为之一颤。
张邈缓缓起身,官袍上的云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他踱步到钟沉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年轻世家子。
"钟子期,你莫不是以为,老夫除了你。"张邈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就没有人选了吧?"
堂内空气仿佛凝固。郭嘉的折扇停在半空,典韦攥紧了几分双戟,决心事有不可便带着钟沉郭嘉逃窜而出。刘备欲言又止,最终选择静观其变。
钟沉不慌不忙地合拢折扇,扇骨在掌心轻轻一敲,嘴角含笑:"张太守手底下人才济济,沉自是拍马不及。"
他抬眸首视张邈,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沉只想,为太守分忧。"
“为我分忧?”
张邈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分明是在给我添忧!”
“张太守莫急,子期心中有数。”
钟沉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摇曳。
"讨董乃天下大事。若中牟有失,酸枣粮道断绝,导致联军败亡。"
他指尖在案几上划出一道痕迹:
"届时,谁来担这个责任?"
看着张邈嘴角微微勾起,钟沉知道自己猜对了心思,接着拱手道:
“我知张太守乃大汉忠臣,不在乎这责任担上与否,一颗赤胆忠心。”
钟沉顿了顿,又是弯腰些许,激动道:
“可沉实在贪功冒进,想要在这天下诸侯面前展示自己了!”
偷偷瞄了一眼座上张邈,见其嘴角上扬,却仍旧一言不发,钟沉暗骂一句老狐狸,以袖遮面,再露面时,己是激动得眼角含泪。
"此战若胜了,自然全靠太守运筹帷幄,慧眼识人。届时表功奏章上,太守的名字当居其上。"
钟沉扇子一展,又是俨然一副桀骜世家子的模样。
“倘若败了...”
"颍川钟氏嫡子,年少轻狂,好大喜功。"钟沉耸了耸肩。
"当真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