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后,楚回又回归了朝五晚五的平静生活。
陈靖叛乱一事自此也算是彻底落下帷幕,大梁快准狠的平乱暂时威慑住了世家蠢蠢欲动的心,而萧昭宸也按下了那沓作为罪证的书信不提。
时局一时归于平静,只是平静下又隐隐有暗流涌动。
大梁的官员清洗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是不再由萧昭宸亲力亲为,而是精挑细选了寒门中品性刚正的士人一明一暗去往各州代为巡查。
每至地方小考时,参与的世家子弟明显多了起来,虽多属二三流,却亦足见萧昭宸在与世家势力的较量中已渐占上风。
不过自然地,最终在考试中脱颖而出的也多是世家子弟,显然在没有外力帮助下,寒门学子很难胜过根基深厚的世家子。
尤其是之前在荆州益州,萧昭宸为了以示公平,大考后会把入选者的策论公示张贴,如今此举已成惯例,很难再暗箱操作。
这就导致清洗一番后,各地的官员体系仍是世家中人居多,似乎与之前别无二致。
但这也只是预料之中,烈火烹油,不如徐而图之,萧昭宸本也不求一蹴而就。能让世家接受考试选拔制度已经算是达成了初步目标,接下来就是恢复前朝在世家压力下中道崩殂的官学。
这一步还要等到各州的清洗彻底结束后再进行,如今萧昭宸在长安还有别的事要忙。
经此一役,梁皇放权放得愈发大方,不仅将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的户部交给萧昭宸练手,连小朝会都时常交由他主持。小朝会上都是朝中重臣,见萧昭宸泰然自若地与群臣商定诸事,梁皇满脸的欣慰,没有半点皇家该有的猜忌。
他坐在上首冲下面的老友挤眉弄眼——看到没,我儿子!(叉腰.jpg)
群臣:辣眼睛辣眼睛,当没看见吧。
相应地,作为太子詹事的楚回也变得忙碌不少,交到萧昭宸手里的文书都要他先过一遍。且不提整理过去户部各项财政收入支出这种萧昭宸说得理所当然,楚回听得两眼一黑的事,光每日往来的文书也足以让他心力俱疲。
似乎是工作太久了,眼前的字都有些发飘,楚回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口浊气。
说真的,他是原主,他也想出家。
申请减免赋税,申请建设工程的,匪患不绝申请加府兵军费的,每一个看上去都理由充分,每一个看上去都十万火急,哪个真,哪个假,哪个该批,哪个不批,个中权衡利弊之处,岂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
一只手贴上他额角,指腹划过高高的眉骨,停在眉头凹陷处。
“眼睛难受?”萧昭宸温声问,贴近的身体浸着龙涎香的气息,冰丝面的袍袖垂在楚回颈侧,像是将他整个都罩进了怀里。
“揉揉这里会舒服些。”
萧昭宸的手遮住了楚回半只眼睛,贴得不远不近,刚好能被睫羽末端搔过皮肤。像是笼住了一团温热的雏鸟,被绒绒的软羽厮磨掌心,一直痒到了心里。
“殿下,”楚回语气平淡,“臣更想早点完成工作。”
他握住萧昭宸的手腕,将之拉至眼下,露出一双弧度凛冽的眼眸,乌墨似的瞳仁锋锐而危险。
里面满是一个557的社畜面对试图让自已加班的**领导的愤怒。
萧昭宸:……
他乖乖坐到楚回旁边,把楚回已经处理完的部分拿起来一一查看。
“幽州牧上奏请减免今年赋税?先按下。”
楚回看了看手里已经算了一半的预算,又看了看一个打岔害他得从头再来的萧昭宸,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天了,东宫的工匠怎么还没把算盘做好。
他缓缓睁眼,将目光投向萧昭宸。
这是他们的惯常了,从他刚刚接任太子詹事起,大部分公务的处理都是萧昭宸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也是一样。
那篇奏他拟了批准,之前平乱时边境多有动荡,幽州也遭了匪患,不少田地被烧毁,恐怕交不出今年的赋税。
“先等探子的情报。如果情况属实就召幽州牧来京述职,说清楚损害几何,需要减税几年,如何尽快恢复生产。委派户部的人去一趟,确认受灾情况,收拢无主田地,免得中饱了谁的私囊。”
萧昭宸将那本奏折推给楚回。
“边境不比河内,远离中央,信息不通,从那边来的消息至少要通过三重验证,如果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恐怕地方拥兵自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楚回点点头,将之归到暂定那沓里。
“这本——”萧昭宸推过来另一本奏折,上挑的眼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意,“递上去吧。”
楚回瞥了一眼,这是篇奏请修缮洛阳行宫的,文章写的花团锦簇,尽是溢美之词,一看便是个溜须拍马之徒。
他微微蹙起眉,实在不喜这人。倒不是多讨厌这种行为,而是这种奏启每次看起来都很累人,可不看又生怕漏掉重要的信息。
萧昭宸不是说以后的启都要统一格式吗,怎么还没统一。
他幽幽地看了一眼萧昭宸。
莫名的,萧昭宸对这个眼神心领神会,难得有些尴尬,“咳,在统一了,大家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嘛。”
楚回还以为是自已之前漏了什么,把那篇奏启又翻了一遍,确认都是废话,提议完全是劳民伤财后,又看向萧昭宸。
“嗯,确实是废物提议。”看到楚回的眼睛从茫然渐渐变得锐利起来,萧昭宸收敛了脸上笑意,解释道,“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伯瑜此时是作为太子詹事处理给太子的奏启,当然可以直接推拒。”
“但是站在户部的立场上,你的职责只是核实这些奏启所言是真是假,所需是多是少,具体的决策要交给上意。”
“这是为了你自已啊伯瑜,”萧昭宸执起楚回的手,掌心包裹手指,指腹缠绵地过凸起的关节。“你做我的詹事,只要我不说,就没人能指摘你什么。可将来你做我的右相,这些都是别人攻讦你的把柄。”
“而且,”萧昭宸轻笑,一如日暖风和天地春。他握住楚回的手,将那本奏启移到上交的那沓文书里。“伯瑜大可多相信我一些,就好像我相信父皇一样,我们都不是会被这种话打动,生出奢靡享乐之心的人。”
*
一晃又过了小半年,转眼就到了萧昭宸生辰。
他生日临近冬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本就不好,梁皇那时也没能给徐皇后一个安稳的环境。临近他出生时,梁皇外出征战,原本说半月便可回归,结果一去便去了一月有余。徐皇后在惶惶不安中未足月就诞下萧昭宸,也恰是伴随着这个初降人世的婴儿孱弱的哭声,浑身血污的梁皇回到了家。
他本该死在那个冬天,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幼时尚且体弱多病,随着年岁渐长,他竟也逐渐健康起来。
徐皇后信佛,将之认定为佛祖保佑,每个冬月都要吃斋念经静心礼佛,以显诚心。唯独在萧昭宸生辰这日,她会从佛堂出来。
这是萧昭宸23岁的生辰,虽然不算什么特殊日子,梁皇也借着由头在东宫搞了大宴,说是只叫些过去的好兄弟来,实则来客不少都携了女眷。午后大雪初霁,梅园内三五成群的姑娘们莺莺燕燕,衬得这清冷孤寂的梅园都娇媚了几分。
萧昭宸起初还不知,叫徐皇后身边的嬷嬷带去了才明白过来,如坐针毡地被徐皇后压着喝了几壶茶,才终于抓到机会落荒而逃。
今日休沐,楚回回了楚家,他走到了书房才想起来,望着空落落的房间,一时有些怅然。
梅园于他而言大抵是有几分特殊在的,楚回应也是爱梅之人,不若就在书房窗前,栽上一株梅树吧。
天色未暗,宫灯已上,傍晚时分长安又飘了雪,纷纷扬扬。东宫殿内灯火通明,暖光融融,青铜炉内烧着沉香木,地上铺设的红毯编织着暗金纹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宴席之上,珍馐美馔,琼浆玉液,琳琅满目。宫娥动作轻巧地穿梭于宾客间,乐师奏起丝竹,舞姬翩翩起舞,萧昭宸坐于上首,依次接受着朝廷重臣上前祝酒。
做太子做到他这么毫不避讳的地步,也是历史少有了。
以楚回如今的地位,祝酒还远远轮不到他,他现在的身体不好,吃两口就停了箸,只抱着碗偶尔啜饮一口热汤,专心地看殿中舞姬的表演。
“伯瑜?”一只大脑袋自然地搭到他肩膀上,“怎么看这么认真?”
这颗脑袋的重量从楚回十五岁,一直搭到了如今二十岁,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殿下,”楚回喝了口汤——上好的草原羊肉煮出来的汤,不带一点腥气,热乎乎的,最适合冬日喝,“你走错位置了。”
“没走错,”萧昭瑄大大咧咧地靠着楚回,事实上因为两人的身型差距,他靠得并不舒服,但他莫名就是很喜欢这么靠着,“就是来找你的。”
他顺手拿起楚回案几上的酒樽,送到自已嘴里。
“唔——呸呸呸!”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相当狰狞嫌恶的表情,“什么玩意啊这是!”
“……只是热牛乳而已。”
明明这个世界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不知为何楚回如今竟然还差一厘米才能到一米八,比之他原来在发育期营养不良的身体还要矮个四厘米。
虽然从未明说,楚回其实相当希望自已二十还能窜一窜,从三年前就开始坚持每日饮用牛乳了。
左右他这个位置不会有人来敬酒,楚回就让宫人准备了热牛乳,事实上这个已经是改良处理过的,跟后世的相差无几,只是萧昭瑄第一次喝才觉得腥气。
萧昭瑄就差吐杯子里了,喝是肯定喝不成的,楚回招来宫娥给萧昭瑄换了杯酒。
萧昭瑄又舒舒坦坦地靠了回去。
“哎伯瑜,你说,”萧昭瑄看了看上面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场面,小声跟楚回八卦,“我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子啊?”
楚回发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你看,这次来赴宴的,好多都带了女眷,一看就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你是没见今天梅园那场景,好家伙,”萧昭瑄发出啧啧的感叹,很没文化的总结道,“全是女的。”
楚回:……
一想到这人的四书五经基本是他教的,就觉得名誉扫地。
但他还是平心静气地回道,“自然是看太子殿下喜欢了。”
“喜欢?我哥还能有这种感情?他多物尽其用一人啊,肯定是选个有用的。”萧昭瑄对此嗤之以鼻,“你不是在给他打下手吗?你觉得他会选什么样的。”
楚回先是为“物尽其用”一词蹙了下眉,却又下意识地照着萧昭瑄的说法思考起来。以如今局势来看,首先不能是权臣防止外戚做大。其次不能是顶级世家,双方存在不可磨合的矛盾。但同样也不能是寒门,那样提供不了助力,如此来看的话——
“——应当是五六品官员的二流世家——”
楚回猛地止住了话头,转过头,就见被他们讨论的人正站在他们身后,殿内亮堂明朗,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鸦翅般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沉黑的阴影,他面上是笑的,那双眼晴却掩在一片暗色中。
楚回:……
气氛一时尴尬得要命,萧昭瑄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楚回旁边,诚恳认错,“对不起皇兄,是我先胡说的,不怪伯瑜。”
萧昭宸连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他俯下身凑近楚回,把自已眼中的受伤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楚回面前。
楚回不由心虚地攥紧了衣袖,他从来没背后说过人坏话,此时愧疚地想钻进大殿的地缝里去,讷讷地叫了声,“殿下。”
萧昭宸抬手,用酒樽碰了碰楚回的汤碗,语气又轻又软,如初春一缕微醺的暖风,“还没听到伯瑜祝贺为兄生辰。”
“殿——”刚说出一个字,楚回又在萧昭宸的目光下改了口,“大兄。”
“愿大兄,心如明月,志如清风,来日之路,光辉灿烂,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他说得真挚,清凌凌的眼睛映入一点晃动的烛火,如满天繁星坠入无际夜空,乱人心弦。
萧昭宸眼底终于带上点笑,他定定地注视着楚回的眼睛,几个呼吸后,缓缓说,“伯瑜,我会娶喜欢的人为妻。”
说完,他仰头将樽中的酒饮尽。
萧昭宸站起身来,这才看向自已跪在一旁有些垂头丧气的四弟。
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又即将及冠,差不多明年就要去就藩,萧昭宸也不由对这个弟弟多了几分宽容之心。
他想要说点宽慰的话,只是刚刚张开嘴,身形却是踉跄一晃。
是酒力所致?
不,不是,萧昭宸对自已的酒量心知肚明,他在宴席上饮酒节制,绝不到会醉倒的地步。
是毒。
有些混乱的大脑闪过最这样的结论,他身体再也站不住,颓然倒下,栽倒在楚回怀里。
宴会一时哗然,梁皇很快穿过乱成一团的人群冲了过来。高高在上的帝皇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地上,一把握住萧昭宸的手。
好冷,他明明早已习惯这个孩子偏低的体温,却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温度竟然能如此冰冷刺骨。
萧昭宸反握住梁皇的手,他视线已经模糊,意识逐渐被剥离,只能强撑着最后的气力,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不是,伯瑜。”
说完,他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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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有人不看作者说所以写在这:
关于萧昭瑄,怎么说呢,其实我最开始就反复说过了大家把老四当哥的好朋友好哥们比较好,但是目前为止收到了很多反馈希望老四不要娶妻生子的,以及看到了不是很礼貌的,额,评论。当然也是我把两人的关系写得太暧昧了,我道歉,你说老四是真的不喜欢哥吗?其实也不是,我更倾向于这个感情处于一种很混沌的状态。因为老四从小到大默认了这个世上所有好东西都是他哥的,所以他从来没生出过一点想要争抢的妄念,他自已主动把感情压制到一个略高于友情的程度。
关于老四娶妻生子,其实是这样,出于现实层面考虑,太子哥死了,下一章梁皇和徐皇后也死了,那么老四肯定要上位当皇上。但是他现在是所有皇子里势力最弱的,未出场的老二老三随时可以以怀疑他杀害了太子梁皇和徐皇后为由杀进京城,其他皇子有母族势力,他啥都没有。(原本他是有一群武将支持者的,这不是给太子哥杀完了嘛)
所以他要坐稳皇位,只能靠联姻维持朝局稳定。
第二点在于楚回,哥现在已经被太子绑死在船上了,太子要是没死两个人齐心协力扳倒世家指日可待。太子一死,哥被世家追杀八百次都不够世家解恨的。所以他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自已的追求,皇位上一定要做一个完全信任他,无条件保他的人——就是我们老四啦~
前面也说了老四根本不想当皇上,可以的话他更倾向于谁爱干谁敢,但是为了哥他还是去做了。为了哥去联姻,为了哥去开朝会,听老头叨叨,为了哥学着处理公务,为了哥放弃了自已的理想,我愿称之为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大拇指
——实在很想写大婚之夜老四被下药,刚开始挣扎,然后皇后说药是楚相下的(当然其实不是),老四就放弃挣扎。(想想都觉得爽)
第三点就在于太子和老四他们才是大梁的第二代啊,想要从宗室找一个,但是问题是没有宗室,而其他皇子背后都有世族势力,为了大梁的可持续发展,一个干干净净的继承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这是个快穿啦,还是要考虑大家的意见,所以这里做个征集。
1.接受我上面的解释,认可老四结婚生子的剧情线请在本段留下段评。
2.怎么想都很别扭,还是希望老四不要结婚生子请在本段留下段评。
宝宝们可以说一下自已的想法,也可以评论个1,非常感谢~
以及断更了三天非常抱歉,我周一体测之后病得更严重了,天杀的八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