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儿?宸儿?”
萧昭宸猛地回过神,对上徐皇后担忧的眼神,下意识地笑了下。
“抱歉母亲,在想一些公事。”他呷了口茶,转移话题,“刚刚母亲说了什么?”
徐皇后年近五十,早年同梁皇战场奔波的生涯不可避免地让她面容比之宫内其他后妃要沧桑不少,岁月如惊鸿掠影,在她脸上留下一圈圈涟漪,却也赋予了她比之旁人更为坚韧平和的心性。
闻言,她也只是浅浅地弯起嘴角,包容地看了眼萧昭宸。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萧昭宸了,她知这不过是托词,却也不打算细究。
“你看看,”徐皇后展开一卷画轴,“这是王将军家的嫡女,将门虎女,英姿飒爽。”
画上是一红衣女子,眉目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和,反倒如出鞘长刀,锐气逼人。发若乌云,腰如束素,持枪而立,气宇轩昂。
萧昭宸摇头,“王姑娘是军中少有的女将,又是王将军与亡妻唯一的孩子,实在不该将她困于宫墙内。”
徐皇后又展开一轴画卷,“那你看看这个,钟尚书家的嫡长女,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画中女子粉衣罗带,面若芙蓉,唇若点朱,舒展开的眉目似桃李春花,举止娴雅,仪态万方。
萧昭宸摇头,“钟家在前朝也是显贵,其心犹未可知,不可。”
徐皇后也不恼,又展开一轴画卷,“那这个?左相郭容的嫡亲孙女,郭相与你父相识几十年,郭家是寒门又对咱们家忠心耿耿,他的嫡亲孙女还恰好是宜婚的年龄,你总挑不出来错了吧。”
画中女子着蓝色宫裙,眉似新月弯弯,目似星辰闪耀,面若银盘,唇若樱桃,神采飞扬,灵气可人。
徐皇后对着画卷啧啧称赞,“你瞧,多俊的闺女,可招人稀罕。”
萧昭宸苦笑了下,“母亲这话,倒叫孩儿惶恐。”
他看着桌上的画卷,上面姿态各异的美人还未在他眼里留下影像,就变化成他昨夜梦中那一幅幅春意盎然的风景山水图。他又想起楚回,明明身如脂玉,可当他们相拥时,就如同被一湾春水潺潺地流淌过臂怀,温热而细腻地包裹住他。
那水连翻涌都是温柔的,不似大海般惊涛骇浪,不似江河般奔涌浩荡,它来时如春风入怀,去时又缠绵留恋,绵绵春雨淅淅沥沥,于是万物都勃然生长。
萧昭宸沉默片刻,依然摇摇头,“孩儿曾听闻,郭相的嫡孙女是个蕙质兰心之人,曾言其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女子,跟了孩儿,难免委屈,还是算了。”
“哎,你这孩子,”徐皇后嗔怒地看他一眼,“那你自已说,你想要什么样的?”
“孩儿想要的……”萧昭宸的神色恍惚了一瞬,又很快回过神,“孩儿想要大梁国泰民安,想要年年岁岁风调雨顺,想要攘外安内,文治武功,千古留名。”
他执起徐皇后的手,那是很粗糙的手,掌心指腹尽是粗粝的老茧,可萧昭宸却毫不介意将脸贴上她温热厚实的掌心。
“母亲啊,”他拖长尾音,那张总是端着谦和笑容的脸褪去了伪装,像个寻常孩子一般撒娇,“孩儿是这大梁的太子,这一生注定要身不由已,只有婚事,孩儿想等等。”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眼,那是与梁皇极其相似的,锋锐又凌厉的凤眼,长而密的睫羽下泠泠眸光闪动,如同捕食的野兽。
他重复了一遍,“再等等。”
那实在是叫徐皇后很熟悉的眼神,哪怕披了身文质彬彬的皮,这孩子果然还是跟他那土匪爹流着一样的血。
于是她开怀大笑,狠狠揉了把当朝太子的脸,“倒是娘多事了,看来你是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娘帮不上你什么,但娘会永远支持你。”她抚了抚萧昭宸的后脑,意有所指道,“只是你那东宫总也没人打理,你又以国事为重,下面的难免人心浮动,失了规矩。”
“孩儿明白。”萧昭宸站了起来,向徐皇后行礼,“孩儿回去一定,好好,立一立东宫的规矩。”
从坤宁宫离开,路上一宫娥悄无声息地跟到萧昭宸身后。
“查清楚,”太子殿下面色冷凝,眸中黑沉,“东宫都是谁敢传主子的消息,查出来的直接杖毙,东宫的宫人,每人杖十。”
“还有你和所有昨日执勤的,失察之罪,自已去领罚。”
宫娥垂首应是,平淡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
*
被以“东宫今日有内务要事”为由,恭恭敬敬地请出了东宫的楚回有些困扰地回首看了看东宫朱红的大门。
他不是太子詹事吗?什么内务能绕过他啊?
请他出来的小太监跟他陪着笑,站在门口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显然是怕他又回去了。
好吧,楚回向来不是会为难别人的性格,对方既然有萧昭宸的令牌,那此事便是经过太子首肯了。楚回也不再深究,脚步一转,去了景阳宫。
景阳宫的皇子们实在可怜,如今五皇子六皇子都出宫就藩了,偏偏最折磨人的四皇子还在宫里待着。如果可以,景阳宫年龄最小的八皇子都想去替萧昭瑄应付梁皇的考教了。
楚回轻车熟路的走进萧昭瑄的寝殿,就见这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多动症哈士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席上,如同一条发臭一月有余的咸鱼,唯独眼里还留着一道诡异的光。
楚回顿住脚步,有点不是很想靠近他。
感觉臭臭的。
然而萧昭瑄却是耳清目明之人,只凭脚步声也知道是楚回来了,他一个驴打滚翻身坐起,一双圆润虎眸登时便了,眼泪如开闸的洪水般泄了出来。
“伯瑜——!”他黏黏糊糊的叫楚回,“我哥他真不是人啊!!!”
之后,他告状一样地向楚回倾倒出他昨晚的悲惨遭遇,他哥昨日盯着他将那本话本抄写了十遍就算了,竟然还要他一边写一边大声地读出来,必须读得声情并茂,写得规规整整,不能有半点含糊。
最过分的是他竟然还叫了一群宫人在外面围观,天杀的,就算外面的人看不到他,萧昭瑄也要羞愤至死了。
楚回认真的听完,然后问,“什么话本?”
萧昭瑄:……
他哪敢说啊。
壮得像一头斑斓大虎的人顿时扭捏了起来,“哎,没什么,就话本嘛,普通的那种……”
楚回不太信,但考虑到小孩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还是抬手摸了摸他后颈。
认识这么久,抛开这人天赋异禀的身体,本质还是跟楚回以前带的崽子一样,让楚回找到了些以前哄小孩得心应手的感觉。
“太子殿下确是做得过了些。”先给予认可,站在同一战线。
“不过长兄如父,他也是为殿下心急。”再解释原因。
“殿下不是想要做大将军,立不世之功吗?”抛出共同目标。
“若是过不了陛下那关,莫说领兵了,怕是殿下想去就藩都难。”再抛出问题。
“便是为了殿下的抱负,殿下也该好好读书才是,不若就从论语开始。前朝便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美谈,若是殿下能读透,叫陛下刮目相看,定能达成所愿,驰骋疆场。”给出解决路径。
“届时治理藩国一事殿下可托付给信任的相国,殿下只需做最终审度。有陛下和太子殿下在,必能保证殿下后方无忧,殿下大可在沙场纵横无忌。”最后画饼。
楚回说的谆谆善诱,口干舌燥,而萧昭瑄,他就像所有幼儿园老师最讨厌的孩子,定定地看着楚回,然后长长地哼了声。
楚回:……
怎么回事,太久没哄孩子功力下降了?
然而萧昭瑄又突然压了过来,差点将楚回撞倒在席上,沉甸甸的虎头搭在楚回肩头,他抱住楚回,宽厚的肩背几乎将楚回整个人都掩于自已的阴影下。
“好,”过了会,他说,“我会好好读书,然后去就藩,领一支自已的军队,成为新的镇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