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日,楚回照常于书房处理公文,萧昭瑄照常坐在他对面偷看话本,只是今天的封面换成了诗经。
大抵今天的话本是个悲剧,瞧这眉头紧锁,虎眸发红的小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他读诗读得多痴迷呢。
——如果那诗经两个字没有倒过来就更像了。
楚回摇摇头,将目光移回手上的奏状,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听到有人推开了书房的大门,脚步由远及近。
当今大梁能不经通报就进入这间书房的除了粱皇,只有一人。
还未等楚回转头看清,他已被人从椅子上拽起,一把抱进了怀里。
“好个薄情夫,”他的唇贴着楚回的耳际,因一路奔波还未饮一口水而有些干涩,蹭得楚回有些刺痒,“朝寄平安,暮寄相思,你却半点不思量我?”
实在是,很熟悉。
楚回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回抱住对方,轻轻拍了拍背。
“殿下,好久不见。”
“已是一月余十七天,”萧昭宸松开了他,似叹息,又似抱怨,“思君一日如三秋啊。”
他穿着簇新的银底狮纹袍,头戴玄色金丝冠,一身风尘仆仆,却半点不减他磅礴气势,反倒因换了平时少见的武袍而格外英姿飒爽。
阳光透过窗户,为他的轮廓线镀了层金边,愈发衬得他高贵华美,不可一世。
他勾起嘴角,还想再说些腻歪的话,旁边却突然竖起一道高大的墙,挡住了窗户。
萧昭瑄站了起来,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萧昭宸,“哥,虎符在你那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萧昭宸:……
看不懂气氛的臭弟弟。
为了保障安全出发前粱皇给了他能调动军队的虎符,此时还没上交。
“想都别想,”萧昭宸没好气道,“看了有什么用,你现在还没过父亲那关吧,这样下去你这辈子都别想去就藩了。”
虽然萧昭宸和楚回已经放弃了这孩子的教育问题,但是遗憾的是粱皇还没看开,依然要求萧昭瑄至少要背熟四书五经才能出宫。
让他背书,这可比杀了萧昭瑄都难受。
见小孩恹恹地垂下脑袋,萧昭宸叹了口气,瞥了眼书桌上扣着的诗经,不由心生宽慰。
——这孩子,还是知道努力的嘛。
他随手拿了起来,“别看诗经,父皇要考一般也是考论——”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那翻过来的纸页上写着:“韩生将柳莺莺置于红绸上,细绸缠香股,春花吊弄影,云鬓摇曳,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死一般的沉默。
楚回不知道萧昭瑄在看什么,见萧昭宸面色铁青,便将头凑了过去。
还没看清,萧昭宸就一把将书合上了。他眉眼唇角是带笑的,面色却阴云密布,吐字都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说来还不知楚弟育种效果如何了?今日阳光正好,不若楚弟先去看看,我随后就到。”
这是委婉地赶人了。
楚回有些好奇的瞥了眼萧昭宸手中的书,还是颔首,“臣告退。”
还没走出一步,萧昭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把抱住了楚回的腿弯,“伯瑜!救命!伯瑜!哥!楚哥!”
楚回头也不低,艰难地拔腿。
嘶,这孩子,劲儿也太大了。
萧昭宸没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将那本书拍到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萧昭瑄绝望又无力地松开了抱住楚回的手。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将楠木槅扇门彻底关上前,楚回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萧昭瑄哀嚎出的:“大兄你听我解释!”
可怜的孩子,楚回在心中为他默哀,叫了个小太监去通知御膳房给晚膳加一道红烧肉。
*
萧昭宸做了个梦。
他走在东宫,目之所及尽是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红绸,缠着那棵苍老遒劲的梧桐,缠着东宫陈腐的梁柱,在缠着他手中的秤杆。
他脚下也是红绸,没有尽头一般蜿蜒在东宫的小径上,他跟着红绸不断向前走,模糊的景色从他身边略过,直到一座熟悉的大殿出现在他眼前。
是他的寝宫。
红绸一直延伸到殿内,红木槅扇门半敞着,上棂原先镂刻着龙云祥文,此时却变成了相当**的图案,大多是两人**的姿势,如当年萧昭宸初通人事时教习嬷嬷给他看的陶瓷小人。
刚踏入门内,入眼的却是他与楚回共同处理公务的书房,桌前似乎坐了一人,还未待他看清,一幅幅画卷便从梁上垂下,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拨开那些画卷,向着书桌的位置走去,一路走,变化的画卷也落入他眼中。
全是重峦叠嶂的山水画,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最开始还是男子和女子,渐渐那女子就变成了男子,两人的面容和身体都逐渐清晰,变成了他和楚回。
更多的还是楚回。
那双冷淡的眼含着楚楚的泪,远山般的眉似蹙非蹙,颜色浅淡的唇时而微张,时而紧抿,青衫时而凌乱,时而严矜,长发时而披散,时而齐整。
各种各样的姿势,各种各样的神态,越走到后面,越是露骨**。
直到他掀开最后一幅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不是那檀木桌子。
而是他的寝床。
红绸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脚下,整个寝房的梁上柱上都挂满了红色绣球,满地的红色蜡烛将房间照得无比明亮,也无比模糊。
他向自已的寝床走去,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幔自上方的银钩垂下,映照出影影绰绰的曼妙曲线。
某种莫名的激动,让萧昭宸的心跳急促了起来。
他用手中的秤杆挑开了床幔。
实在是很漂亮。
从床梁上垂下来的红绸束住了一段纤细腰身,将之高高吊起,红绸一直缠至**,隐没于**,本该是烟花般亮眼的红,却在此时显出了被浸透的深色来。
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跪在绣有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被上,绷紧的肌肉线条优美而含蓄,如丹青绘出。
萧昭宸将杆秤在那段红绸上缠了一圈,轻轻一挑,如同婚礼中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坠满其全身的银铃一时震颤不休,他撑着身体转过身来,披散在背后的乌发自两肩蜿蜒而下,露出一张眼前覆着红绫的俊美脸庞。
新雪般的白和烈焰般的红,交织出极致的艳色,他并未说话,只是抿着颜色浅淡的唇,隔着红纱看着萧昭宸。
如此的欲盖弥彰。
仿佛只要不看清下面那双眼睛,萧昭宸就还有回头路一般。
萧昭宸长叹一声,似无奈,更似解脱。
他用秤杆挑开了那条红绫。
一如他所想一般,那双明净又冰凉的眼睛含了泪,就如同他午夜梦回时融化的漫天星辰,映入一盏微凉春酒。酒色波光,摇曳生香,月辉皎皎,竹影萧萧,他年少慕艾的一见钟情,他朝朝暮暮的情根深种,他辗转反侧的梦,他瞻前顾后的念,全消弭在这刹那的微醺中。
他覆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