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瑄左看看自家难得将喜色溢于言表的大兄，右看看自已少有把礼仪置之度外的好友，俩人对视间延伸出了某种外人难以插入的气氛，让他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里只有我一个外人是吗？
萧昭宸绕到楚回身边，亲亲密密地揽住楚回的肩膀，“想来此时应是君心似我心，还请楚弟再与我同乘一路了。”
楚回自是点头，“劳烦殿下。”
两人相携着向殿外走，快踏出殿门时却又同时转过头来，看向萧昭瑄。
“殿下/四弟，可要一同去？”
萧昭瑄有些困扰地挠挠后脑壳，实在不理解这俩人关系怎么就变这么好了，但好在他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已，索性也不再去深究，快步跟了上去。
“诶，来了。”
*
到了工坊后，萧昭宸很是赞扬了一番工匠们的卓越成果，并指出他们精益求精的态度，不畏艰险的精神，展现了大梁工匠的新风采，发掘了大梁工匠的新内涵，工匠一脉自古以来就是推动社会进步和文明发展的重要力量，是大梁社会构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并鼓励工匠们要继续发扬这种精神，不断提高技术水平，为大梁的建设添砖加瓦。
萧昭瑄：……
早知道是这事我就不来了。
楚回刚开始还听着，等萧昭宸开始长篇累牍引经据典的时候就有点神游天外了。好在他生得就俊美又清湛，只是安静地站着，就如亭亭青竹，萧萧肃肃，一双凤眸黑沉沉的，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萧昭瑄就不行了，站在那跟多动症的小屁孩一样，一会扣扣手，一会挠挠腿，没有一点王子皇孙的仪态，见楚回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还手贱地去揪楚回的袖摆。
楚回：？
他分给萧昭瑄一点目光。
萧昭瑄蹭了过来，一脸的狗狗祟祟。
“诶，回哥儿，你跟我大兄这是干啥来的？”
楚回：……
他当时看到萧昭瑄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俩还以为他是也想来看看纸的，结果只是来凑热闹的。
不是，你都不知道来干什么，怎么说走就走啊。
但是楚回还是解释，“来看新造的纸。”
“哦，”萧昭瑄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什么是纸啊？”
“……可以代替竹简写字的东西，更轻便，也更廉价。”
萧昭瑄继续点头，虽然没再问，但楚回猜他应该还是没懂。
萧昭宸意犹未尽的结束了发言，下面跪着的工匠感激涕零，工头带着几人参观了改良后的工艺，加了石灰后做出来的浆液上层的液相明显浑浊了不少。
要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伟大的呢。有萧昭宸干不好就掉脑袋的威胁在后，楚回一点不明晰的点拨在前，工匠们靠着自已的努力创造了荡料入帘的手法，改用与水槽等底面积的竹帘在水中荡料，以形成一张薄薄的纸。
总得来说现在的流程已经比较完整了。
萧昭宸看完之后又语气温和地夸赞了几句，还没等额头渗汗的工头松口气，他话风又一转。
“能不能让它看起来贵一点呢？”
工头：？
如果工头在现代上过班的话，他一定会发个贴哭诉，家人们谁懂啊，遇到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甲方了。
这要求比五彩斑斓的黑还要难以捉摸。
设计画不出看起来五彩斑斓的黑还能辞职回家，工头就不一样了，如果他搞不出看起来贵一点的纸，他就可以跳过辞职这一步，直接下去见他太奶了。
工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唯唯诺诺的应是，表示他一定带领工友们再接再厉，永不放弃，攻坚克难，再创辉煌。
楚回在一旁捏起一张新晒好的纸捻了捻，他看过萧昭宸写的字，墨汁四散洇开，显然纤维间的缝隙太大，透水性太好。
“可以用淀粉……”他抚摸过粗糙不平的纸面，“与水混合后加热煮沸，冷却成胶状，掺进纸浆或者刷在纸面上，洇墨的情况应该会好一点。”
淀粉是天然的胶粘剂，可以堵死纤维间的毛细孔，增加透水的阻挠能力。
空气沉默了几个呼吸，那工头颤抖着声音问，“贵人，这……这淀粉是何物啊？”
“……粟黍磨成粉便是。”
说完，楚回顿住，又觉得有些不妥了。这个年代多的是饭都吃不饱活活饿死的人，要拿粮食做这种事实在是不应该。
他摇摇头，“还是不要了，荡料的时候多荡几遍，做厚一些。”
工头挠挠头，只当这淀粉是什么上等人家的吃食，便不再细究，倒是萧昭宸深深地看了楚回一眼。
“实验一下吧，”萧昭宸揽住楚回的肩膀，面上又带了笑，“从东宫的库里支。”
他眉目深刻，即使眼下略有青黑也遮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风流写意，深深注视着楚回的眼睛仿佛氤氲着江南的濛濛烟雨，静谧情意脉脉流淌。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相较于造纸，东宫过得紧俏些倒也无妨。”
沉默了一会，楚回按住萧昭宸的手腕，摇摇头，“殿下，不是这个问题，如果殿下要大量造纸，那么原材料断不可是粮食。”
只是做实验便罢了，若是当真有用。一旦萧昭宸大量造纸，收购粟黍，就会导致粮食价格暴涨，让本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普通百姓吃不起饭，至于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可能引发的混乱就更别说了。
大梁才承平不足十年，百姓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萧昭宸反手握住了楚回的手，指腹楚回的掌心，感叹道，“终鲜兄弟，维予与女。”
“若无楚弟，险些叫我犯了大错。楚弟之于我，实如水之于鱼啊。”
这自然是假话，但他声线本就柔软，此时又刻意压着，便是假话也甜腻地几乎要淌出蜜来，叫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萧昭瑄狠狠打了个哆嗦。
……什么啊，恶心心。
楚回倒是习惯了，很平淡地回了句“殿下谬赞”，又转去跟工头说一些改进的方向。
“可以多做一些实验，既然已经有纸了不若把每次不同用量的不同效果记录下来。”
工头连连点头，只恨不能多长一个脑子，好全部记下来。
萧昭宸则拦着楚回的肩膀，把他一次次不自觉往工头那靠的身体拉回来。
哎，真是，怎么教也不听，像宫里后妃养的狸奴，抱都抱不住，到处乱窜。
工坊建于城外，回宫路上天色已略有昏沉，内城居住的大都是比较富庶的人家了，偶尔能看见门户前挂起的绫绢竹木所扎的彩灯，星星点点，一晃而过。
等到纸普及了，这长安城，应该会更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