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古代权谋里的背景板丞相14

纸对萧昭宸的规划相当重要。

于当今大梁而言,打压世家已是势在必行,否则纵皇位更替,整个大梁也无非是走上前朝的老路。

前朝建立之初,中原凋零,百废待兴,当时的开国皇帝确立了以察举制为基本的官员选拔制度。

地方官府拥有自行征辟当地德才兼备的青年才俊为官的权力,中央官员亦可直接向皇上举荐人才,因为没有足够明确的标准,凭皇帝一人喜好便可以轻易授予官位。

起初确实有着不少良才举于市井,可随着时间推移,世家扎根地方,官位代代相传。等到了前朝中期,朝堂内官员已大多是豪族出身,仅有的几个庶族也是紧紧依附于世家,才搏得一点出头机会。

彼时所谓的举孝廉,多的是酒囊饭袋不学无术之辈,凭祖上荫庇、长辈薄面,稍作运作,就能混到平常寒家子梦寐以求的位置。

当时的皇帝倒是有心改制,先是创造了官员考核制度,又扶持起宦官和外戚势力,以作制衡。可惜世家沉疴已深,一剂猛药下去,不但无力回天,反倒给自已落了一个重病不治英年早逝的结局。

自此,世家势力如日中天,权柄深固,世家如同分食炙肉一般,将前朝各个地方各个职能的官职按家族名望体量分均,彻底掌控了官员的任免之权。

此后庶族再无靠学识出头之机,卖官鬻爵之事甚至明码标价,整个朝堂乌烟瘴气,但凡有一点风骨正气的士人均罢官隐退。留下的要么是继承了祖传职位的不学无术之辈,要么是满心只想将买官的钱赚回来的利欲熏心之徒。

前朝就是这样叫世家分食殆尽,直到一点油水都榨不出来,胡人屡入中原劫掠,各地贫农揭竿而起,硝烟四起,战乱频发,世家再也无力粉饰太平,前朝国祚才算彻底宣告结束。

可是无论翻阅哪本史书,却全都在责备前朝帝皇荒淫无道,重用宦官外戚导致国之不国,充其量是点名道姓地批评一些贪官污吏,却没一人敢说,前朝是叫世家生生蛀没的。

盖因史书为士人书写,而这天下九成的士人都来自世家。

缘何?

缘于书。

何为士人?归根结底就是读过书的人。

这个时代的书册都被世家牢牢把持于手中,不肯流通一册一卷出去,只要这些文字锁在他们手里,他们所说的话就是先贤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他们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众生。

同时,书在这个时代是很昂贵的东西。

木牍也好,竹简也好,均要选择最优质的材料,要质地坚韧、纹理细腻、不易变形。选好材后还不能立刻用于制作,处理后仍需长时间放置确保没有虫蛀腐烂才能用于制作。制作时对工匠的手艺要求也极高,不能过薄,也不能过厚,每一片的大小都要肉眼看不出差距。

如此做出来的书简,才能被拿来书写。

这样昂贵的东西,天然就将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庶族寒门隔绝在外了。

这也是为什么前朝纸张刚刚出现就被世族全力抹杀。

他们看不出纸张比之书简的优越性吗?

他们看的太清楚了。

这正是他们害怕的东西,知识的昂贵造就了他们的权威性,今日能用树皮和烂竹制造出来的东西记载文字,明日是否连路边的走卒贩夫都能识字了?

这可是在挖世家的根。

所以纸是最重要的,轻便代表可以大量传播,廉价代表可以大量制造,如今大梁皇宫内拥有全天下最丰富的藏书,只要纸张一成,萧昭宸有把握在一年内把书籍变成庶族咬咬牙就能买下来的东西。

自三年前造纸工坊建造以来,始终未见太大成果,楚回那日肯定的态度,让萧昭宸头一次看到些曙光,为此很是心潮澎湃了几日。

不过也就几日,君子善养气之道,他很快便平息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处理公务,只偶尔还是会犯些遐想。

罢了罢了,这么多年都等得了,还等不来这几日吗?

这一等,又等了一月有余。

年关将至,长安城内的百姓如何热闹且不说,这皇城内的宫女太监面上也不自觉地洋溢起笑来。

每至新年,粱皇必有大宴,不说贵人给的赏钱拿到手软,就是平日严苛的掌事,在这种喜气的日子也格外会宽容和蔼些。

各个宫殿开始布置起彩灯桃符,新织的红绸缠上陈腐的楠木,叫这三朝旧宫也褪去了些时间冲刷出尘埃。

宫里人都忙,忙中是带着些期冀的,期冀严冬过后,冰雪消融,天气渐暖,又是新的一年。

唯有萧昭宸是带着怨气在忙。

粱皇是个很会享受的人,美其名曰这江山总归是你的,就在这年关把大部分事务都推给萧昭宸,自已领着发妻游园赏雪,还去了趟宫外市集凑热闹。

萧昭宸忙得头都抬不起来,要审阅各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年终述职,有功升迁,有过贬谪,无功无过就再接再厉;要处理进献的奇珍异宝,哪些收进国库,哪些分发给臣子嫔妃,全部要记录成册;还要操心年终大宴祭祀的布置,就是新春皇宫内哪些宫殿需要维修都要他来处理。

萧昭宸红着昨日只睡了一个时辰的眼睛,在一个通篇废话的奏章上写了个大大的贬字。

也正是这时,造纸工坊的工匠来献宝了。

这些工匠都是前朝的御用工匠,本该同改朝时那些没逃掉的皇亲国戚妃子宫女一并斩了的,只因萧昭宸需要才让他们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

前朝后期几任皇帝大都贪图享乐,喜爱奇技淫巧,这些工匠也惯是会讨好人的。呈上来的木盒雕着龙纹祥云,边缘都打磨得光滑,还上了层桐油,精美异常。

打开盖子,里面摆放的是一沓卷起的纸张,约有一个指节厚吧,还熏了香,很是雅致。

就是纸实在不好看,是那种很晦暗的灰色,上面斑斑点点,看着很粗糙。

萧昭宸的心急促地跳动了起来。

他面上仍不动声色,解开系带,捻起一张来,在桌面上展开。

舔笔蘸墨,他手腕于纸上悬停一会,落了下去。

这还是最初版的纸,洇墨很严重,但萧昭宸的字实在漂亮,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其间锋芒即使是洇开的墨迹也遮挡不住。

他停了笔,拎起那张纸轻轻吹了吹,脸上终于露出笑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念了一遍上面的字,将那张薄薄的纸抖了抖,递给一旁候着的宫娥。

“送去给楚卿。”

无需特意去嘱咐什么,萧昭宸悠哉悠哉的看了两卷写得花团锦簇实则仍然满篇废话的奏章,就听到一人的脚步急促而来。

他抬起头,那向来守礼的如玉公子就出现在他面前,白皙的面颊上带着点不知是兴奋还是冻出来的晕红,那双明净而澄澈的眼睛盈着光,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

萧昭宸,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不是那种习惯性的温柔和煦的笑,而是发乎于内心的畅快笑意。

他将桌上卷轴扫开,把那盒纸放在正中间,向楚回推去。

“幸得楚卿相助,已成。”

楚回抬手,摸了摸那盒中的纸,既不光滑,也不洁白,哪怕比之他以前用来糊窗的报纸都要差几分。

但是某种满溢的情绪从他心头涌起,像是被轻飘飘的云朵包裹,让楚回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萧昭宸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楚回抬眼,他们目光交错,某种相似的光于他们眼中耀动。

萧昭宸贴近他,喟叹一般。

“该谢这严冬凛凛,送美玉入我怀。”

慢楚回一步走进来的萧昭瑄:……

我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