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东宫的路上,楚回跟萧昭宸讲述了自已关于造纸的想法。
当然他依然没有明说是纸,只说是从古书上看到一种能写字的东西,轻薄如布帛,还造价便宜。
“嗯嗯,”萧昭宸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到楚回说完才道,“楚弟说的是纸吧?”
楚回:……
大概是楚回愣住的表情太明显,逗得萧昭宸笑了起来,“当初军队进宫时,前朝皇室的藏书也有保留,纸不就是前朝出现的吗?书中有过记载。”
“那……为何未见使用?”
“哦,当时的士人认为纸这东西出身低贱,不配为文字载体,发明者对先贤心无敬畏,遭到口诛笔伐,最后因群情激奋,被判斩首了。”
“纸的制造方法当时也被一并销毁了,或许一些世家有留存吧,是在楚家的藏书里看到的吗?”
萧昭宸说得很平静,语气还带着点笑意,像是随口之言。
楚回于是点点头。
小骗子。萧昭宸想,楚家当时早就被赶出前朝朝堂的中心了,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笑,弯起的眼眸灿若晨星,“当真是天赐我楚弟。”
他再次一把握住了楚回的手,“实不相瞒,自打从前朝书库中见到纸这种东西后,我就有暗中派人试图仿制。只是不知工艺,只知原料,造出来的纸张一碰就碎。”
“楚弟此来,可当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楚回已经被他握手握习惯了,挣扎都懒得,而是正色道,“可否先去工坊?”
“自然,”萧昭宸揽住楚回肩头,“工坊建于宫外,还得楚弟与我同乘一段路。”
*
工坊中目前的造纸方法就是将竹子树皮煮烂捣碎后再铺成纸。
这已经算是走上正路了。萧昭宸最开始只知道是原料是竹子和树皮,成品是薄薄一片,像个无理取闹的甲方把要求扔给匠人,之后就时不时来看看。
虽然不至于做不出来就砍几颗头吧,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也实在把几个匠人吓得寝食难安。只能抓耳挠腮地钻研,终于搞出来了差不多的东西。
——感觉很适合当厕纸。
楚回小心翼翼地捏起成品的一角,还没完全提起来纸就落了回去,只余他指间的碎片。
——他收回前言。
楚回其实也不会造纸,充其量只是知道纸是靠植物纤维的均匀分布组成的,但是知道这点其实也就足够了。
——懂不懂理综298的含金量啊。
工匠们靠着自已的智慧已经开始使用竹篾作为滤网,将煮烂捣碎的料浆浇于其上,通过滤除水来形成湿纸页了。
但是人工倾倒的结果就是纸面薄厚不一,晒出来的纸张受力不均匀,自然容易碎。
楚回哒哒地跑进工坊内部,把萧昭瑄刚刚说的不重不威的屁话全给忘了。
工坊现在做出来的浆液是明显固液分离的沉积状,显然是纤维没有完全分离。楚回盯着锅中熬煮的竹碎,问,“有试过加些东西吗?”
煮竹子的匠人拿棍子的手都在抖,连滚带爬地从站台上下来,跪伏在楚回面前。
“回、回贵人,加、加过。”
那真是试过不少,有个匠人信教,往里面加过朱砂,水银,黄金,石英……个个价格不菲,结果一直没太大成效,叫萧昭宸笑眯眯地带走了,之后再没见过。
这搞得大家也不敢乱加了。
楚回抿起唇,有些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移开视线。
“起来说话。”
匠人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楚回。
楚回没看他,盯着那锅竹子小声嘀咕,“分离纤维,需要破坏细胞壁,可以酸碱条件下进行机械打击,酸……硝石加醋?不行……纤维会断……那碱……草木灰还是石灰……碳酸钾弱酸盐…氧化钙加水氢氧化钙……”
匠人:(吓晕)这个贵人好像是疯了。
楚回猛地停住话头,侧头看向匠人,“加一点石灰。”
“啊?哦,哦!”匠人点头如捣蒜,也不问为什么。
楚回又去找工头说改倒为捞的事。
现在工人用倒浆液的法子主要也是因为纤维分离不完全,浆料全都沉积于底层,只有这样才能滤出纸来。
理论上来说,如果想要让纤维均匀分布,那么浆液本身应该也是纤维分布比较均匀的悬浊液。通过竹篾反复涤荡,用水力将纤维铺展均匀,肯定比人力来掌控要好得多。
工头也不问为什么,楚回说什么就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额头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让原本还想问一些技术细节的楚回也不好继续了。
萧昭宸就站在工坊门口,显然是没打算踏进这杂乱无章的厂房。他看着楚回从里面走出来,步伐缓慢,从容不迫,很有气势。
好像是在发呆。
萧昭宸不由翘了翘嘴角。
“楚弟,过来。”
楚回的目光转向他,加快了些脚步。
怎么说呢,萧昭宸自已也搞不明白,但他确实因为此刻楚回走向他时没有刚刚走进工坊来得急切而感到了一点不爽。
实在是很微妙的感觉。
楚回走到他跟前,工坊内碎纸屑满天飞,他头上自然也粘了些,那身虎皮大氅更是乱七八糟地吸了一大片。
倒也说不上脏兮兮吧,只是跟萧昭宸刚刚带过来的矜贵公子实在判若两人。
“哎,”他轻叹一声,上手给楚回扫去纸屑,“看来孤之前那番话是言之谆谆,听之藐藐了。”
楚回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事关重大,回唔——”
萧昭宸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不太疼,但也惊得第一次被人这么教训的楚回瞪大眼睛。
“夫人之为君也,如之何其不得志于其夫者乎?”
(意思是作为妻子,丈夫不理解我的心意我又能怎么办呢?)
“左右是东宫的地盘,楚弟想怎样便怎样吧。”
楚回捂住额头,过了会才小声道,“多谢大兄。”
不知为何,刚刚在工坊内压抑的心情,此时似乎一下明快了起来。
*
夜,东宫。
白天与楚回交流过的几位匠人,跪在萧昭宸的殿前,一五一十地将与楚回的对话汇报了一遍。
萧昭宸翻着今日未处理完的奏章,漫不经心的听着。等工匠们汇报完,战战兢兢地跪伏许久,他才终于放下手中朱笔。
“嗯,辛苦。”他轻飘飘道,“就照楚弟所说的来,且回去罢,孤想尽快看到成果。”
殿内又恢复寂静,萧昭宸看着竹简上的字,思绪却飘远了。
如此肯定,楚家当真有造纸之法?还是说这是楚家与其他世家交换而来?
不过楚回此人,似乎颇爱奇技淫巧,是他自已有研究也说不定。
还需再做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