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回睁开眼睛。
他眼中犹带水汽，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白。待水汽散去，那片白也撤出了他的视野，才意识到刚刚横在眼前的是一只手。
很漂亮的手，白皙，修长，五指分明，干干净净。
萧昭宸悠悠然地收回手，坦然地好像刚刚拨弄人睫羽的人不是他一样。线条锋锐的凤眸弯出和煦的弧度，清亮漆黑的瞳仁好似脉脉含情的静谧碧水，叫人难生恶感。
“楚卿醒了？叫孤好生担心。”
已近黄昏，天色微醺，室内一片柔和朦胧，玄色外袍愈显深邃，金色暗纹映着光，游龙如活物般蜿蜒其上。他就坐在榻边，身前支了一张矮几，上铺一支竹简大大方方地敞开着。
“方才听到楚卿梦中呓语，便知应是快醒了，掀开纱幔一看，果不其然。”
他俯身贴近，将楚回颊边的凌乱碎发拨开，露出那张引人注目的俊美脸庞。
“得见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楚回，他看着萧昭宸，有些呆愣。或许是因为今日他还未进食，导致他这次的开机过程无比缓慢，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始运行回应进程。
“殿下……”刚出口，连他自已都被惊到了，因为之前咳得太厉害，喉咙有些撕裂，声音如夹砂砾，嘶哑得厉害。
萧昭宸更是面露痛惜，凤眸中竟当真盈了点点泪意，他一手扶住楚回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已坐起身来，一手握住楚回的手，贴于自已心口。
“孤实在没想到，我那四弟行事竟如此无状！”说着，他眼圈便红了，“此事全赖孤管教不当！”
他将楚回虚握的手展开，五指插入指间，与他十指交握。一者冰凉，一者温热，掌心贴着掌心，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跳动的脉搏。
“此次，卿但有所求，孤无有不应！”
他们挨得很近，几乎额角相贴，呼吸交错，同样漆黑深邃，如无光大海的眼眸望进对方眼底，彼此都一无所获。
也恰是此时，楚回的肚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连串轰鸣。
运行了一半的反应进程再次被饥饿打断，楚回率先结束了对视，按住腹部，直到那里的痉挛彻底停下，才缓缓道，“……想吃饭。”
好现实的要求，好可怜的语气。
好好一个世家公子，来他东宫一趟怎么饭都吃不上了。
“已经叫宫人去催了，应是过会就到，饿得难受的话，要不要吃点茶点？”
楚回自无不可，只是萧昭宸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他的左手，用眼睛去瞪，他也只会做出一派无辜的表情；试图去抽手，他就反而缠得更紧；若是直说，他就要做出一副美人垂泪的模样，说一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
楚回索性不管，右手端着小蝶，面无表情地嚼着萧昭宸喂到嘴边的点心。
宫内的茶点做得极精巧，味道也好，有种优质材料特有的清香。个头也就一口大小，可萧昭宸偏偏要捏在点心中部，叫楚回只能分两口来吃，时不时就要碰到他的指尖。
啊，这个是流心的。
一点果酱溢出楚回唇边，在颜色浅淡的唇上晕开艳丽的红，如涂口脂一般。
“抱歉，”萧昭宸面上盈笑，将手中剩下的一半也喂给楚回，“孤从未这般照顾过人，叫卿见笑了。”
楚回舔掉嘴边的果酱，抽了抽手。
……还是不松手。
“这次太医检查时，说楚卿有先天不足。”萧昭宸用拇指蹭了蹭楚回嘴边的残渣，语带担忧，“怎么由着四弟这般胡闹？”
楚回：？
他看着萧昭宸，一双略带茫然的眼眸如剔透的黑水晶，清澈见底，踌躇片刻才回答，“回，并不知此事。”
心中则在问1141，【原主有先天不足？】
1141疯狂翻资料，【没听说过啊，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
【哦！找到了！】1141蹦到楚回头顶，系了一个小领带，带了一只黑色半框眼镜，【通常来说我们借用原主的身份需要原主的一点真灵，对于一般人来说就好像拔掉两根头发一样没什么影响。】
【但是把这个世界的原主带走的大佬修习的功法讲究通体无缺，所以真灵也没给我们留，导致宿主您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会有一些排异反应，比如身体虚弱，不能剧烈运动，换季时期会很容易得病，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就是先天不足了。】
楚回恍然，又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
以前在村里他就是比较瘦削的类型，虽然长期劳作也练出了一身紧致漂亮的肌肉，但比之村里其他人的鼓胀，他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
现在好了，他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可以直接自卑了。
1141窝在他头上，小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啊宿主，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毕业太久了以前学的东西我都不记得了。】
【没事的。】楚回宽慰道，但过了会又反应过来什么，【系统也会忘东西吗？】
自然遗忘肯定是不会的，但是系统内存有限，过去为了跟小黑屋做抗争，它把内存用来放又臭又长的肥皂剧了。
1141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我再也不敢了哇啊啊啊，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重新做统哇啊啊啊啊！】
楚回：……
“是孤忘了，楚卿在楚家养尊处优，若非四弟胡闹恐怕也不至于此。”萧昭宸终于松开了楚回的手，语带叹惋，“孤的承诺永远有效，若楚卿不愿再做四弟伴读，孤定会说服父皇。”
他正要起身，身后就传来楚回的声音，依然嘶哑，也依然沉稳。
“回，并无此意。”
萧昭宸转过头，那眼圈竟又红了，他一把抓住楚回的手，“那孤代四弟，谢过楚卿。”
好凉，哪怕与楚回交握了那么久，那只手也是凉的，如冷玉雕就，没有人间气。
“为君分忧，此回分内之事。”
闻言，萧昭宸眉眼中笑意更甚，“长兄如父，还是该谢谢楚卿。”
“晚膳该到了，孤叫宫娥来侍奉。”他按住楚回的肩膀，阻止他起身，“今日时候不早了，就在东宫歇下吧，明日孤送你回府。”
他转身离开。
日落之际的天空如烈烈之火熊熊燃烧，在高高的宫墙内看不见落日，只能看见这泼天之火。
萧昭宸走在路上，面上笑意温润，法而不威，和而不亵，任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句好个端庄君子。跟在他身后的宫娥亦步亦趋，轻巧的脚步落于石板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去告诉父皇，此事确是意外，楚家没有异心。”
“四弟的事查的如何？”
“甲十回报，是去年春猎时，安远将军张海平先与四殿下提及此事的。”
“张海平？”萧昭宸眼底一道寒芒闪过，“作刀的是他，主谋可不是，他没这个脑子。”
“他的幕僚、他的门客、他的仆从侍女妻妾子嗣，或者是不知道哪里沾染的露水情缘，查清楚，一个不漏。”
宫娥低头应是。
“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萧昭宸轻笑了声，垂首看了看自已的掌心，“看走眼了啊。”
长了张高深莫测的脸，怎么接触一下这么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