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衡州府外三十里有座灵隐山,山上古木参天,山涧终日云雾缭绕。山腰处有座不起眼的清凉寺,寺里住着个法号明心的小沙弥,每日负责在山脚挑水劈柴。这日午后,他抱着柴刀去后山林子里砍枯木,却不想一锄头下去,竟磕到了块硬邦邦的东西。
“阿弥陀佛!”明心惊得退后两步,只见腐叶堆里露出半块青石板,缝隙间隐约闪着金光。他壮着胆子扒开落叶,赫然看见一个生了铜绿的木箱,箱盖掀开一条缝,里头竟满满当当堆着金锭子,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小沙弥连滚带爬跑下山,正巧撞见卖油郎张二和货郎李三在溪边歇脚。两人见他脸色煞白,衣襟上还沾着草屑,忙拦住问道:“小师父这是见了鬼?”明心喘着粗气,手指往山上乱指:“林、林子里有一箱黄金!亮晃晃的,比菩萨座前的供器还耀眼!”
张二的旱烟杆“啪嗒”掉在地上,李三的货郎鼓碌碌滚进了水里。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跳出火来。张二喉咙动了动,声音发哑:“小师父可看真切了?莫不是看错了树根?”明心急得首搓手:“我数过了,足有二十锭!黄澄澄的,还刻着‘太平通宝’的字样呢!”
李三弯腰捡起货郎担,扁担在肩头压得咯吱响:“既是无主之物,咱们见者有份!”张二踢了踢地上的烟杆,忽然压低声音:“此刻天光尚早,抬着箱子招摇过市,怕不是要遭人惦记。依我看,不如等到三更天,咱们悄悄去取。”
两人打定主意,便让明心带路去认了地方。那木箱藏在老松树下,周围长满了齐腰的野蕨。张二扒开蕨叶,指尖触到金锭的凉意,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是有冷水从后颈浇下来。李三却己笑得合不拢嘴,用袖口擦着金锭上的浮土:“这下好了,换了银子能盖三进的大瓦房,再娶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先别高兴太早。”张二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钱袋上,那是今早看见他数过的碎银,“你回家取些干粮来,咱们轮流守着。要是让人抢了先——”他没说完,却见李三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像是有什么念头在心里生了根。
日头渐渐西沉,林子里响起归鸟的啼叫。张二靠在松树上打盹,手里紧攥着砍柴刀,刀刃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想起去年自家婆娘生产,因请不起稳婆,竟生生血崩而死,如今女儿还在舅舅家寄养,连件新衣裳都没有。“二十锭黄金,足够给女儿置办好嫁妆,再开间油坊……”他喃喃自语,手指着刀柄,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李三提着竹篮走来,篮里盖着粗布,隐隐飘出酒肉香。“张大哥饿了吧?”他笑着掀开布,露出两个白面馒头,一碟酱牛肉,还有个葫芦装的米酒,“我特意绕到镇子里买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搬金子。”
张二盯着那葫芦,想起李三平日抠门得很,连买斤盐都要讨价还价,怎会突然这么大方?他假意接过馒头,却趁李三不注意,将牛肉掰成两半,偷偷塞进袖口。李三浑然不觉,仰头灌了口酒,喉结上下滚动:“张大哥先吃,我去解个手。”
等他走远,张二摸出怀里的水囊,将牛肉泡了进去。片刻后,水面浮起一层青白色的泡沫,竟像是毒蛇吐的信子。他猛地抬头,看见李三的身影在蕨叶间晃动,手里似乎握着块板砖。与此同时,李三躲在树后,正盯着张二腰间的砍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先下手为强!”两人心里同时闪过这句话。张二攥紧刀柄,悄悄绕到李三身后,却见他忽然转身,板砖“呼”地砸来,擦着他的耳际砸在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张二来不及多想,挥刀砍去,刀刃却卡在树杈里拔不出来。李三趁机扑上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滚进了旁边的山涧。
溪水冰冷刺骨,却浇不灭两人眼里的火。张二掐住李三的脖子,感觉他腰间有个硬物硌着自己——正是那装毒酒的葫芦。他忽然想起方才泡在水里的牛肉,惊觉自己竟阴差阳错躲过一劫,不由得狠下心,将李三的头按进水里,首到那双眼睛再也翻不出白来。
等他气喘吁吁爬上岸,天色己全黑了。他摸出李三怀里的火折子,点燃松明,却看见竹篮里的馒头滚在地上,其中一个裂了道缝,露出里头暗红色的药粉。“好你个李三,竟想毒死我!”他骂了一句,忽然觉得腹中绞痛,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太过慌乱,竟误咬了一口有毒的馒头。
松明“噼啪”爆响,火星溅在金锭上,像极了地狱里的鬼火。张二挣扎着爬到木箱边,手指刚触到金锭,便听见头顶有人长叹:“过载者沉其舟,欲胜者杀其身。小施主,你可还记得贫衲今日说过的话?”
他抬头望去,只见明心和尚手持佛珠,站在月光里,身后竟跟着几个衙役。原来午后分开时,明心见两人眼神不对,便悄悄跟着去了县衙。张二想喊冤,却觉得喉间腥甜,毒发攻心,眼前渐渐模糊。临死前,他看见李三的尸体漂在溪水里,手里还攥着半块带血的板砖,忽然想起儿时两人一起掏鸟窝、偷西瓜的时光,不由得落下两行泪来。
这桩奇案很快传遍了衡州府,百姓们茶余饭后皆感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真是半点不假。”有人说那箱黄金本是前朝官员埋下的赃物,也有人说这是菩萨设的局,专度贪心之人。后来,清凉寺将黄金悉数捐给了官府,用于修缮被洪水冲毁的桥梁,而那片树林从此无人敢轻易踏入,生怕撞见两个抓着金锭的冤魂。
如今若去灵隐山,还能看见山涧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贪泉”二字。老人们常指着石碑告诫子孙:“莫学张李二人,见了黄金便忘了本心。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不是砒霜鹤顶红,而是人心里的贪念。”
说起来,这贪念就像山林里的迷雾,看着轻飘飘的,却能让人辨不清方向,一步步走进深渊。张二和李三若能想想家中的亲人,想想平日里互帮互助的情分,又何至于落得个葬身山涧的下场?可惜啊,人一旦被金子蒙了眼,便连亲兄弟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是朋友?
所以老话常说“财帛动人心”,可这心若动得没了分寸,便是万劫不复。你看那箱黄金,本是无主之物,却因两人的贪念,成了催命的符。倒不如学学明心和尚,见了横财不眼红,及时报官,既保全了性命,又积了功德。
如今再路过那片树林,风声穿过松枝,仿佛还能听见有人在叹息:“二十锭黄金,二十锭黄金……”可叹这黄金能照亮夜路,却照不亮贪念深重的人心。愿世人都能记住这个教训:不义之财莫伸手,伸手必被贪心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