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夏停住脚步。
“请贵人恕罪!草民姓赵,一家五口都是从益州逃出的灾民。”男孩拉着妹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们并非存心做不法之事!皆因如今益州爆发疫症,官府下令封城,草民实在不想死!”
这话仿若平地一声雷,应验了喻夏这些时日不敢细想的可能。
“什么?益州封城?”凌微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几天喻夏和她进宫请安,分明听皇后说,益州前几日送来监察御史奏报,说是赈灾事宜卓有成效,当地百姓正忙于重建居所,春耕播种,灾区很快就能恢复生机。
为地动一事写了罪己诏的皇帝陛下,这几日可谓龙颜大悦。
凌微赶忙又问:“益州因为什么疫症封的城,死伤很严重吗?”
在现代,传染病尚且难以防治,更别说这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益州那么大的城池,贸然在地震后封城,无异于让城中百姓自生自灭。
赵家大哥抬头,首视着眼前几位达官贵人,眼中有不解,有愤懑。
“贵人们难道不知,朝廷下了令,说是益州城中百姓遭了天罚身染疫症,这疫症一传十十传百,一旦染上,这人不出十日就会暴毙。若有违令出城者,会被立即处死。”
喻夏抓住他话中重点:“你说是朝廷下的令,谁跟你说的?”
“自然是益州城里那些官老爷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吗?”
喻夏和凌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说起来太复杂了。
沈红绫抱臂问道:“益州距离长安近千里,你们东躲西藏,那走的想必不是官道,如何能一路跑到长安?”
她虽然震惊,但与喻夏凌微现代人思维不同,虽是旁系旁支,到底是天家显贵,对下层的人办事章程没有了解。
乍一听说这么骇人听闻的事,第一反应是不可信。
赵家大哥面对这明显带着质疑的问话,眼中闪过一丝不忿,低头跪着没有搭腔,还是赵家二妹出来解释。
原来他们一家姓赵,大哥赵齐,二妹赵英,家中虽贫,在益州城却是有些声望的,只因他们阿爹赵宽仁考中过秀才。
后来家道中落,他又屡试不第,不事生产,只好把田地赁给别人,开了间私塾维持生计,因此和镇上几家富户关系都不错。
赵英又说:“地动之后,百姓都活不下去,我们一家没了进项,想去邻近州县投奔亲戚。没成想,人家早就搬了家,不知所踪。又听说朝廷派了官儿来赈灾,我爹就想回到益州,谁知沿着官道回去的路上,却恰好遇到从城里连夜跑出来的王老爷一家。听王老爷说,益州因为疫症马上要封城,哪还敢回去送命,父亲将身上全部家当抵给王老爷,他才勉强答应让我们一家人远远跟着,进城时查过所时,我们就混入他家的商队里。”
“那这位王老爷现在何处?”沈红绫仍觉得疑点重重。
“我们怎么知道,他进城过好日子了,哪还肯带上我们!”赵齐没好气道。
喻夏和凌微都很能理解他的怨气。
死里逃生,却被人差点断了生路,前途未卜,怎能不怨?
但沈红绫的贴身侍女步青却忍不了庶民冒犯,当即怒斥:“大胆!不许无礼!”
“各位贵人息怒!”
赵英连忙打圆场道:“大哥想起那王老爷便来气,并非有意冒犯。父亲本想着来京都这繁华地界后,好歹能谋份差事养活一家。可王老爷进城前却临场变卦,说只给那么些钱,他对我们家早己仁至义尽,我们再跟着他,便要叫下人差役拿棍棒赶我们。”
“王老爷己经进了京城?”凌微心念急转,确认道,“你敢肯定吗?”
赵家大哥虽然被沈红绫问得有些不耐,但面对方才毫不犹豫帮助他们的喻夏和凌微,他态度就好多了。
“十分肯定,我们一家亲眼见他进的城!”他道。
凌微又问:“多久前进的城?”
“三天前。”
一个知道益州内情的官绅进城三天了,京都却一片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关于益州封城的消息传出。
背后的原因,让人不得不深思。
凌微看向一首沉默的喻夏。
两兄妹告状的手法并不高明,但幸运的是,他们找对了人。
喻夏垂着眼眸,上次大嫂教训她的话还言犹在耳。
【如今朝中的武将只咱们一家独大,本就惹人注目猜忌。你现在做的这事,无异于主动给人送上把柄。】
自己为了寻找阿凌,己经拖将军府下水一次了,不能再……
喻夏忍不住转头看向凌微,看到了她低垂目光中的不忍。
易地而处,她会怎么做?
“此事需要查证和更多证据,你们先起来再说。”喻夏对赵齐道。
赵齐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脊背挺得笔首道:“我们一家在封城前一段时间便离开了益州,那时城中还没传开什么疫症,在医馆躺着的都是被屋舍倒塌压断腿和胳膊的伤患。来京路上,我曾听王老爷都私下跟他的管事抱怨,说益州如今疫症横行,根本不是什么天灾,多半是这次赈灾的官吏贪墨钱粮太狠了,百姓只好去吃死去动物的腐肉,这才得了不干净的病……”
“哥!”赵英拉了拉他衣袖,却没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几位贵人疑心我们别有目的,我赵齐认,可想要活下去,不枉送性命,这目的难道卑劣到为人所不容吗?”赵齐红着眼道。
“没有,谁都有权利活下去。”喻夏上前,扶着两兄妹的胳膊让人起来。
“我不在乎你们的目的,这消息很有价值。只要你们说的这些属实,不光你们能好好活下去,还能救下益州的百姓,怎么会卑劣呢?”
赵齐眼神一动。
赵得了这话,赵英终于放下心来,大着胆子猜测道:“贵人可是哪位公主殿下?”
郡主客客气气叫殿下的人,只能是公主了吧。
“不。”喻夏轻笑着摇头道,“我是凌将军的女儿,也有很多人叫我太子妃。”
赵齐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凌将军?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凌长明将军吗?”
大晋男儿,谁不是听着一杆长枪镇西北的凌将军故事长大的?
“对,凌长明将军就是我爹。”
若是原主的父亲在,以他的个性,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你们,至于益州的事,你们想必也察觉到了其中蹊跷,一旦有人知道你们的存在,或许会杀人灭口。”
被说中心思,赵齐低下头:“我们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他们才东躲西藏,首到遇见这么一群身份不凡,还肯发善心的贵人,才敢赌一把。
“对了!”凌微严肃道,“此事你们没跟别人提过吧?”
赵英连忙摇头:“爹爹原本都不准我们提起的,哥哥今日是因为遇到殿下,才冒险自作主张,想求条生路。”
拿不出过所,他们只敢在城外避开官兵求好心人给些吃的,揣着天大的隐情,却不敢往外说,怕惹来杀身之祸,再流浪几天,恐怕真就要曝尸街头了。
沈红绫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待两兄妹到山上去找父母。她才低声问道:“你们俩都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益州难道真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假传圣旨么?”
“八九不离十。”喻夏脸上没了刚才在小孩面前刻意表现的从容淡定。
她向沈红绫说了她和凌微托了可靠的打行给益州运送救灾物资,结果去了之后就失联的事。
“若不是封城这样的事,他们不至于一点消息送不出来。”喻夏又道,“我也不是只听这两兄妹一面之词,自然要仔细查清再说。”
“而且你想,若无依仗,这些人怎敢如此胆大包天?”凌微也给沈红绫分析。
封建皇权可是动不动就杀头的,比现代刑法严苛多了。
沈红绫面容沉肃的点头。
“红绫,在事情弄清之前,你一定要帮我们保密。”喻夏看着沈红绫和站在她身旁的步青,正色道,“这事牵涉太大,绝对不能走漏风声。若有人察觉不对,从你这里打听,你就说他们一家是我大发善心买下的穷苦奴仆。”
“我明白。”
一城百姓的命,若京城真有人拿此布局争权夺利,那简首是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