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被城市上空永远不散的、混合着尘埃与甜腻香气的薄雾过滤后,变得苍白无力,吝啬地洒在“欢愉都市”的街道上。
昨夜的狂欢盛宴似乎耗尽了城市的元气,此刻显得疲惫而颓唐。霓虹灯大多熄灭了,只留下光秃秃的丑陋灯架,像巨大昆虫僵死的腿。街道上残留着呕吐物、破碎的酒瓶、撕烂的衣物,还有几滩颜色可疑、早己干涸的深色污渍。
清洁工——一些神情麻木的人类和丧尸——正有气无力地打扫着,动作迟缓。空气中,那股试图掩盖一切的甜香似乎也淡了些,让深层的腐败气息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秋浔渡推着他那辆老旧摩托,轮胎碾过湿滑的、混杂着垃圾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需要尽快补充物资,尤其是汽油。这辆摩托暂时是前往A城、寻找春向挽的唯一依仗。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挂着“物资兑换”牌子的官方站点前排着长队,气氛压抑;一些巷口,鬼祟的身影晃动,显然是黑市交易点;更多的,是那些挂着“乐园血液银行”招牌的、戒备森严的白色小屋。
他选择先走向一个相对隐蔽、位于两栋破败建筑夹缝中的黑市点。几个眼神警惕、腰间鼓鼓囊囊的人类壮汉守在巷口,审视着每一个进入的人。秋浔渡推着摩托靠近时,其中一人伸手拦住了他,目光在他背后的长刀和破旧道袍上逡巡。
“生面孔。干嘛的?”
“换东西。”秋浔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有什么?”
“一些杂物。”秋浔渡摘下挎包,敞开了一条口子。
守卫掂量了一下,眼神示意他进去:“规矩点,别惹事。”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两侧的地摊上摆着各种末世里的“硬通货”:发霉的罐头、锈迹斑斑的工具、磨损的零件、成包的香烟(真假难辨)、各种型号的子弹、甚至还有几件污损的衣物。
交易大多沉默而迅速,双方都带着戒备。但秋浔渡很快发现,真正衡量价值的标尺,并非这些实物。
在一个堆满过期罐头的摊位前,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旧棉袄的老妇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着“乐园血液银行”标志的、只有小指粗细的玻璃管。里面装着大约50cc的暗红色液体。摊主——一个精瘦、眼神像老鼠一样的男人——眼睛立刻亮了。他拿起玻璃管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尽管有密封,脸上堆起贪婪的笑容。
“陈婆婆,又来啦?这次想换点啥?还是老规矩,来一些豆子罐头?”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盯着摊位上唯一一罐还算完好的水果罐头,嘴唇嗫嚅着:“能……能不能……换那个……孙子想吃点甜的……”
“那个?”摊主夸张地挑眉,“陈婆婆,那可是稀罕货!您这点血最多也就能换上一罐。”
老妇人脸上皱纹更深了,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把血管递了过去,换回了那罐水果罐头,紧紧地抱在怀里,佝偻着背匆匆离开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相对体面、但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和一个戴着墨镜的“血头”低声交谈。
“老张,这次真不行了。”男人声音带着哀求,“上次抽完,我躺了两天,眼前发黑……”
“李哥,规矩你懂的。”血头的声音冰冷,“官方配额就那么多,想多换点好东西,就得额外付出。你那点配额够干啥?换两包烟就没了。想想你老婆孩子,不想让他们也尝尝鲜肉罐头?就100cc,跟蚊子叮一口似的!我保证,这次给你找最好的针头,林素医生亲自抽,又快又干净!”
男人挣扎着,看着血头从怀里露出半截一个印着“特供午餐肉”字样的罐头,最终,他绝望地撸起了袖子,露出了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陈旧针孔,像一片丑陋的蜂窝。
秋浔渡默默看着,明白了。这座城市真正的命脉和硬通货,是流动在血管里的东西——人血。官方物资配额有限,黑市应运而生,贪婪地榨取着人类的生命力。
他上前,用几颗完好的子弹和一个没有油的金属打火机——秋浔渡旅途中一首在搜集一切可能会用到、或存在潜在交易价值的杂物,从一个摊主那里换到了一小桶浑浊的、掺杂了不明液体的劣质汽油,勉强够摩托跑几十公里。摊主显然对子弹更感兴趣。
随后,他走向一个官方物资兑换点。队伍排得很长,大多是面黄肌瘦的人类。兑换窗口上方贴着清晰的价目表:
【乐园标准血液配额兑换(每周上限:200cc)】
100cc:基础食物包(含压缩饼干x5,营养膏x3,水1L)
150cc:基础食物包 + 简易药品包(含止痛片、抗生素片各5粒)
200cc:基础食物包 + 简易药品包 + 燃料券(可兑换汽油1升或固体燃料块x3)
【额外自愿献血兑换(需医生评估身体状况)】
50cc:新鲜水果罐头x1 或 香烟半包
100cc:午餐肉罐头x1 或 香烟一包 或 低度酒250ml
(注:额外献血需间隔至少72小时,且需签署免责声明)
队伍缓慢移动,空气中弥漫着疲惫、焦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轮到秋浔渡时,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冷漠的女人,胸牌上写着“林素”。
“献血兑换?”
“嗯。”
“通行证。”
秋浔渡递上临时卡片。林素在机器上刷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基础信息,只有编号和入城时献血的记录,以及本周可兑换额度:200cc。
“换什么?”
“汽油,食物,药品。”秋浔渡指了指价目表上200cc那一档。
林素眼皮都没抬:“燃料券没了,等下周。200cc只能换基础食物包加药品包。”
秋浔渡沉默了一下:“额外献血呢?”
林素终于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秋浔渡苍白的肤色看起来像极了过度献血的病秧子,带着职业性的评估:“你?看着不像能额外献的。要献多少?献什么档?”
“100cc,午餐肉罐头。”
林素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不知死活:“签免责声明。躺那边床上等。”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用布帘隔开的简易隔间。
隔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折叠床和一个放着器具的推车。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也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秋浔渡签了那张冰冷的、写着“自愿承担一切风险”的纸,躺下,伸出手臂。
林素的手法很专业,但也很冰冷。针头刺入血管,暗红的血液再次流出。秋浔渡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眩晕感,身体本能地调动着力量去抵抗这微小的失血。
林素全程无话,只是专注地盯着血液流入血袋。当100cc装满,她利落地拔针,按上棉球,将一小罐冰冷的午餐肉罐头塞到他手里,仿佛完成了一笔最寻常不过的交易。
“72小时内不能再献。”她毫无感情地提醒了一句,便拉上了隔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