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厚重迷雾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秋浔渡停下了脚步。

一对身影依偎在巨大的、闪烁着粉紫色光芒的“爱之巢”情侣酒店招牌下,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个年轻的人类男子,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带着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消耗的疲惫。

他紧紧搂着一个“女性”丧尸。

那丧尸穿着一条颜色鲜艳但质地廉价的连衣裙,在外的手臂和小腿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灰色,几处明显的缝合痕迹像是蜈蚣一样趴伏在皮肤上。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抹得鲜红欲滴,试图掩盖脸颊一侧深可见骨的腐烂伤口。

她依偎在男子怀里,头颅靠在他肩上,发出轻微的、满足的嗬嗬声。

男子——方晓,低头看着她,眼神里交织着浓烈的爱恋、深沉的痛苦和无尽的疲惫。他轻轻抚摸着丧尸女友那僵硬冰冷的、覆盖着人造假发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周围偶尔有路人投来或诧异或漠然的目光,但没有人上前干涉。他们就像这座狂欢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被默许存在的、病态的景观。

秋浔渡的目光在方晓苍白的手腕和臂弯处隐约可见的、新旧叠加的针孔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推着摩托,继续前行。

转过街角,喧嚣声浪更高了几分。一座外观格外“体面”的建筑闯入视野,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极乐殿堂”西个大字。门口铺着猩红的地毯,边缘己经磨损发黑。两侧站着衣着暴露、笑容职业的人类女性和几位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男性。

吸引秋浔渡目光的,是“殿堂”下一位站在稍显突出位置的“男性”丧尸模特。

他叫墨羽。哪怕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也堪称“完美”。身材比例极佳,挺拔修长,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丝绸西装,一丝褶皱也没有。脸上几乎看不到腐烂的痕迹,皮肤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玉石般的光泽,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养护”。五官深邃,尤其是一双眼睛,瞳孔是奇异的暗银色,在霓虹灯下流转着无机质的光芒。

他姿态优雅地斜倚在门廊华丽的雕花立柱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镶嵌着碎钻的香水瓶,里面晃动的液体却是暗沉的、粘稠的猩红色——像是新鲜的人血。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扫视着过往的女性人类。

当一位穿着奢华皮草、妆容精致但眼神有些迷离的贵妇在同伴簇拥下经过时,墨羽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微笑。

他微微欠身,动作流畅得像经过千百次演练,香水瓶在指尖灵巧地一转,瓶口似有似无地对着那位贵妇的方向轻轻一按。一股带着奇异甜香——与城市主调不同,更清冽,也更危险的红色血雾极其细微地喷出,瞬间就被空气稀释,但那贵妇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迷离,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偏离了同伴,向墨羽的方向靠近。

墨羽适时地伸出手臂,动作轻柔得像在邀请一支舞。他微微俯身,暗银色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贵妇的眼睛,嘴唇靠近她的耳廓,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低语。

那贵妇脸上的迷醉神情瞬间加深,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墨羽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优雅地挽起贵妇的手臂,像一位最体贴的骑士,引领着她,步入了“极乐殿堂”那闪烁着暧昧光芒的入口。

门内,隐约传来更狂放的音乐和放纵的笑声。

秋浔渡收回目光,推着摩托穿过一条相对狭窄的后巷。巷子尽头连接着一片稍微开阔些的广场,这里似乎在举行某种露天集会或派对。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一个衣着夸张的乐队正卖力演奏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台下人尸混杂,随着音乐疯狂摇摆、嘶吼。

在舞台侧后方一个相对安静的VIP区域,聚集着一些看起来地位更高的人物。

一位是年轻的人类男性,江夜白。他穿着整洁的米白色立领中山装,在一群奇装异服中显得格格不入。面容清俊,眼神明亮,带着一种尚未被末世完全磨灭的理想主义光芒。

他站在人群中,正对旁边一位丧尸女性低声快速地说着什么,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中的水晶杯,目光不时扫过舞池中那些明显被酒精或药物刺激得有些失控、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撕扯彼此衣物的人尸群。

另一位,是依偎在江夜白身侧的丧尸女性,柳清梦。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的、带着玉石般冷光的肩膀更加醒目。长发如墨,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精致的锁骨边。

她的面容几乎是秋浔渡目前见过的保存最“完好”的丧尸,几乎看不出腐烂,只有皮肤那种非人的、缺乏血色的苍白和冰冷感。

她手里端着一个和江夜白款式相同的水晶杯,里面是猩红的液体。

她听着江夜白的话,暗红色的、带着奇异光泽的嘴唇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微笑。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疯狂扭动的躯体,扫过那些因而表情扭曲的脸孔,最后落在江夜白写满忧虑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微微侧头,靠近江夜白,似乎在回应着什么,红唇开合,语气慵懒而随意,仿佛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细雨。

江夜白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他微微摇头,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急切。柳清梦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慵懒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对眼前这位人类同伴的不以为然。

两人之间的气氛,表面和谐,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墙。

秋浔渡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捕捉到了那无声的张力。他没有驻足,推着沉重的摩托,穿过广场边缘的阴影,继续向城市深处走去。

他需要找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一个足够隐蔽、便于观察也便于随时抽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找到获取水、汽油、食物和药品的途径。

至于这座“欢愉都市”的表象背后隐藏的厚重的迷雾,他并不太关心。

他最终在一条偏僻街道的尽头,发现了一栋半废弃的仓库。仓库紧挨着一座早己停止运转的水塔,水塔锈蚀的钢铁支架高耸入昏暗的夜空。仓库的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或铁皮胡乱钉着。门口堆满了废弃的集装箱和建筑垃圾,形成天然的屏障。

这里远离主干道的喧嚣,只有远处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音乐声,如同这座城市的沉重背景噪音。

秋浔渡将摩托推进一个由集装箱和墙壁形成的、相对干燥的夹角阴影里。他卸下简单的行囊,动作利落而无声。

他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个边缘磨损的牛皮笔记本和一支短小的铅笔。

借着远处霓虹灯透过缝隙投射进来的、变幻不定的微光,在空白页上随手记了些笔记:

欢愉都市。

好多人,大多挺怪的。

……

他收起笔,合上笔记本,将其小心地塞回怀中。

连带着,一片早己干枯、失去所有色泽的樱花花瓣,不知是从哪飘来的,被他无意识地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在黑暗中,寂静无声。

夜风从集装箱的缝隙钻入,带着城市深处那股无法被完全掩盖的、冰冷陈腐的尸臭和甜腻香气的混合体。秋浔渡靠在冰冷的金属上,闭上了眼睛。

远处,“欢愉都市”的霓虹依旧在疯狂燃烧,试图用光与声的洪流淹没所有的疑问与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