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
秋浔渡眯了下眼睛,适应着外面的光线。
他需要找地方过夜,最好能想办法处理一下摩托车那个该死的油泵。他记得进镇时,在主街中段看到过一个挂着歪斜“修车”招牌的铺面。
铺面门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工具杂乱地堆在地上和一张巨大的、油污发亮的工作台上。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连体工装的丧尸背对着门口,正用一把大扳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拧着台钳上固定着的某个零件。他的动作僵硬而专注,每一次拧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秋浔渡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铺子里回响。那丧尸技工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露出一张半边脸被严重烧伤、皮肤皱缩粘连的脸,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浑浊发黄,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秋浔渡。
“修吗?”秋浔渡言简意赅,指了指门外方向,“摩托,油泵。借我工具我自己来也行。”
技工丧尸那只独眼转向门外,似乎看了几秒秋浔渡推来的那辆破摩托。然后,他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气音,像是某种回应。他僵硬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竖起两根手指,又指了指铺子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废弃轮胎和金属零件。
“积分。”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喉音,“劳动。换。”
秋浔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那堆轮胎和零件,明白了。这里不收血,但也不无偿借东西,只认“劳动积分”。他沉默地点点头。失血带来的轻微眩晕感还在,但他别无选择。他把背包卸下,放在相对干净一点的墙角。
接下来近两个小时,秋浔渡成了这间死寂修车铺里唯一的“活跃”因素。
他来回搬运着沉重的废旧轮胎,将他们从杂乱的角落拖到铺子后面指定的空地堆放整齐。那些锈迹斑斑、形状各异的金属零件也被分门别类地归置好。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里面的单衣,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发力,手臂和肩膀的肌肉都在酸胀地抗议。那丧尸技工则完全无视了他,自顾自地回到工作台前,继续用那把大扳手缓慢而执拗地拧着那个零件,发出单调的“咯吱……咯吱……”声。
终于,当角落被清理一空,零件分门别类码放整齐后,技工丧尸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那只独眼扫视了一下秋浔渡的劳动成果,喉咙里再次发出“嗬”的一声。
他丢开扳手,动作迟缓地走到秋浔渡的摩托车旁,蹲下,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布满油泥的发动机底部摸索着。几分钟后,他站起身,走向一个堆满旧零件的架子,翻找起来。
秋浔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看着他从一个锈蚀的铁盒里翻出一个同样沾满油污、但看起来结构完整的旧油泵,又从一个塑料桶里倒出一些暗绿色的液体——大概是防冻液。
技工丧尸的动作依旧僵硬缓慢,但步骤清晰,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准确。他更换油泵,连接管线,注入防冻液……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金属工具的轻微碰撞声和液体流淌的声音。
当技工丧尸终于首起腰,对着秋浔渡僵硬地点了下头时,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铺子里没有灯,只有门口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
秋浔渡重新背上沉甸甸的背包,推起那辆换了“心脏”的摩托车。车身似乎轻快了一点点?至少推起来没那么费劲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又回到工作台前、继续与那个不知名零件较劲的丧尸技工,推着车,消失在门外深沉的夜色里。
他没有留在镇子里过夜。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无数空洞目光注视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他推着车,一首走到离静息镇口还有几百米远的一片枯树林边缘。这里地势稍高,背风,还能远远看到镇口模糊的轮廓。
捡了些枯枝,升起一小堆篝火。火焰跳跃着,带来些许暖意,驱散一点深秋夜里的寒气,也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拿出笔记本,借着火光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上,火光在纸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希望农场之后是静息镇。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异类的秩序之地?他回想着理账人那句冰冷的诘问,回想着那些沉默清扫、沉默种植的身影,回想着修车铺里那僵硬却专注的劳作。
笔尖终于落下:
静息镇。
一群守序丧尸。
以血换物,补充物资。
顺便问有没有要超度的,没有,+0。”
“+0”。他看着这两个字。没有怨戾可剥离,没有修仙值增加。系统沉寂无声。这本该是好事,意味着短暂的平静。
可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混杂着荒谬和难以言喻的对未知事物的陌生感,却比超度时承受的记忆洪流和精神冲击更让人疲惫。
他收起本子,和衣靠在冰冷的摩托车轮胎上,望着远处静息镇模糊的、死寂的轮廓,慢慢闭上了眼睛。篝火噼啪作响,夜枭在远处的枯树上发出一两声凄厉的鸣叫。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层薄雾笼罩着荒野。秋浔渡熄灭了篝火的余烬,用沙土仔细掩埋。
他检查了一下摩托车的油泵接口,确认没有渗漏,然后跨上车。老旧的引擎经过一夜冷却,发出几声不情愿的咳嗽,终于突突突地重新喘息起来,排气管喷出几股浓淡不均的蓝烟。
他拧动油门,摩托车载着他和沉甸甸的补给,缓缓驶向镇口的方向,准备离开这个诡异之地。
然而,就在摩托车即将驶出镇口那条刻着标语的路段时,秋浔渡猛地捏住了刹车。
车轮在沙石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眼前的景象让他握着车把的手指瞬间收紧。
原本空无一人的镇口,此刻竟无声地站满了身影。高矮胖瘦,衣着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丧尸。他们如同从地底钻出来,又像是早己在此沉默伫立了千年。
没有嘶吼,没有骚动,甚至没有任何肢体动作。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密密麻麻,一首延伸到街道深处。每一张灰败、枯槁的脸上,那浑浊的、空洞的眼珠,都齐刷刷地聚焦在秋浔渡身上,聚焦在他屁股下那辆突突作响的摩托车上。
成千上万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清晨稀薄的雾气,牢牢钉在他身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摩托车引擎单调而虚弱的喘息声,在这死寂的注视下显得异常刺耳和渺小。
秋浔渡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窜上头顶。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目光扫过这堵沉默的尸墙。他们想干什么?最后的围猎?还是某种怪异的仪式?
就在这时,尸墙的后面,一个缓慢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如同钝器敲打在铁砧上:
“烦请告诉外面——”
声音来自后方,秋浔渡循声望去,只见那栋灰楼的门口,理账人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那里。他依旧穿着那件一丝不苟的中山装,金丝眼镜反射着微弱的晨光。
他没有看秋浔渡,浑浊的目光似乎投向了更远方的荒野,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到秋浔渡耳边:
“——静息镇只要秩序,不要战争。”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一个冰冷的句号。理账人说完,缓缓地、无声地退回了灰楼的阴影里,消失了。
尸墙依旧沉默。那成千上万道空洞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秋浔渡身上。
秋浔渡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寒意和荒谬感。
他不再看那些沉默的注视者,猛地拧动油门。摩托车引擎发出一声吃力的咆哮,排气管喷出一大股浓烟,车轮卷起沙石,载着他,冲出了这片被尸骸环绕、被死寂统治的“秩序”之地,一头扎进前方茫茫无际、危机西伏的荒野。
身后,那片沉默的尸墙,连同那个诡异的小镇,在扬起的沙尘和引擎的噪声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地平线下,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理账人那句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秋浔渡的耳中:
“静息镇只要秩序,不要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