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处的剧痛,喉咙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挥之不去。两条腿,尤其是膝盖的位置,传来阵阵深入骨髓、令人牙酸的钝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反复穿刺搅动。稍微动一下,便是锥心刺骨。
沈晰躺在冰冷的稻草上,身下的粗砺感隔着薄薄的、沾满血污的破旧单衣,不断摩擦着被棒槌砸出的淤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霉烂稻草、还有墙角堆积的不知名腐烂物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一把混合着灰尘和绝望的刀子。
门外,后母陈氏和沈谨兮那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无比的恶毒对话,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一根根扎进她的耳膜,刺入她刚刚被原主滔天恨意点燃的灵魂深处。
“……死不了,但也绝对活不长了……神仙也难救……等老爷缓过这阵……一个‘病重不治’也就打发了……”
“沈木析那个小贱种呢?……让那小丫头片子去跟她短命的娘和姐姐团聚,也是仁慈……”
团聚?仁慈?
呵。
沈晰染血的唇角,那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加深了。后母陈氏那张保养得宜、却刻薄如刀的脸,沈谨兮那娇柔伪善、眼底却藏着毒蛇般怨毒的神情,在融合的原主记忆碎片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们的每一句“关切”,每一次“委屈”,每一次对原主沈晰的陷害和打压,都带着原主临死前那深入骨髓的怨毒,清晰地烙印在沈晰此刻的意识里。
这感觉太诡异,也太……契合了。就像另一个自己,在灵魂深处泣血控诉,将那份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连带着这具残破躯体的痛苦,一并塞给了她。
【替我报仇!护我妹妹!否则……共灭!】
原主最后那尖锐凄厉、如同诅咒般的嘶鸣,再次在脑海深处轰然炸响。沈晰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现代身体躺在病床上,苍白安静,靠着仪器维持着植物人状态的画面。那不是幻觉,那是冰冷的现实,是悬在她灵魂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契约,她没得选。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尘埃味道。沈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灭顶的剧痛。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昏暗污浊的光线下,亮得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锐利地扫视着这间囚笼般的破败柴房。
破败。逼仄。肮脏。唯一的出口是那扇腐朽、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此刻紧闭着,外面似乎上了锁。门板下方有一条不小的缝隙,能看到外面同样昏暗的光线。墙壁是泥糊的,多处剥落,露出里面发黑潮湿的土坯,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显然漏风严重。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农具、断裂的木板,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坑洼不平,散落着一些枯草和不明污物。
视线最终定格在墙角一堆杂物上。那里,几块碎裂的陶片在昏暗中反射着油灯微弱的光。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剧痛和仇恨——活下去!至少,现在,立刻,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被契约的威胁和刻骨的仇恨催逼到了极致。她沈晰,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齿缝间挤出。沈晰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她用还能勉强动弹的左臂,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粗糙的稻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几乎失去知觉、剧痛钻心的下半身,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朝着墙角那堆杂物挪去!
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像经历一场酷刑。断裂的肋骨摩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膝盖和腿骨处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被棒槌砸中的手臂和腰侧,淤伤在摩擦下火烧火燎。冷汗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和伤口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黏腻冰冷。
短短几尺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时间在剧痛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堆冰冷的杂物。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却像一剂强心针。她摸索着,抓起一块边缘相对锋利的陶片。陶片粗糙冰冷,握在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令人安定的触感。
目光再次扫过周围。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件早己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单薄中衣上。布料粗糙,但还算坚韧。
活下去。第一步,处理伤口,止血,固定。
沈晰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陶片,眼神沉静得可怕。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里,一些关于府中婆子处理简单外伤的模糊画面浮现出来。结合她现代的知识储备,一个简陋到极点、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案,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她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着冰冷的墙壁坐起一些。这个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让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她毫不在意地用沾满污垢的袖子抹去。
然后,她低下头,开始用那块锋利的陶片,小心翼翼地割裂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中衣的下摆。陶片不够锋利,切割布料异常艰难,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她手臂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嘶……”布料被艰难地割开一道口子。她喘息着,继续用力撕扯。粗粝的布料边缘摩擦着她满是伤痕的手指,带来新的刺痛。终于,她撕下了几条相对长一些、约莫两指宽的布条。布条肮脏,带着浓重的血腥和霉味,但在此时此地,这就是救命的绷带。
沈晰的目光落在自己剧痛难忍、己经明显变形的右腿上。膝盖处高高鼓起,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皮下是大片大片的淤血,触目惊心。她伸出手指,忍着剧痛,极其轻微地碰了碰的膝盖边缘。
“呃!”一股钻心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眼前金星乱冒。骨头肯定出了问题,不是裂了就是碎了。现在没有条件接骨,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定,防止二次损伤,尽量减轻一点痛苦。
她拿起一条布条,深吸一口气,将陶片尖锐的一端用力刺进自己破烂的裤腿,开始艰难地、一点点扩大破损的口子,露出青紫的小腿和膝盖。每一次陶片刮过皮肤,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布条的一端被她塞到的膝盖下方,然后,她用牙齿咬住布条的另一端,配合着唯一能灵活使用的左手,开始一圈一圈,极其缓慢而用力地缠绕!她缠绕得很紧,试图用布条的力量将碎裂的骨头尽可能地“箍”住,减少移动带来的剧痛。
“嗬……嗬……”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野兽般的粗重喘息,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额发和后背。缠绕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酷刑。当布条终于绕过几圈,在腿侧打上一个死结时,她几乎虚脱,眼前发黑,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右腿处理完,如法炮制左腿。每一次缠绕,每一次打结,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痛哼。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脸上未干的血迹,滴落在肮脏的稻草上。
最后,是胸口的伤。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一点衣襟,露出里面同样青紫一片、甚至能看到肋骨轮廓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清晰的刺痛。她用剩下的布条,尽量紧地缠绕胸腔下方,试图给断裂的肋骨一点支撑和压迫止血。
做完这一切,沈晰彻底脱力,在冰冷的墙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剧烈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强行“束缚”住,变成了更深沉、更持久的钝痛,如同钝刀子割肉。但至少,致命的出血似乎被那简陋的包扎暂时减缓了,双腿被固定后,那钻心蚀骨的剧痛也略微缓和了一丝丝——或者说,是身体在极致的痛苦后,暂时麻木了。
柴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在这狭小污浊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呜咽。油灯的火苗在角落里微弱地跳动着,光影在剥落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并非休息,而是疯狂地调动着所有融合的原主记忆,如同在废墟中翻找有用的残片。
沈府……锡东国都城……书使之家……父亲沈崇文,户部从五品员外郎,一个懦弱、糊涂、被后母陈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生母柳氏,早逝,原主记忆中只有模糊的温柔轮廓。后母陈氏,出身商户,精于算计,心肠歹毒,表面功夫滴水不漏。表妹沈谨兮,陈氏的外甥女,蛇蝎心肠,善妒,以陷害原主、抢夺原主一切为乐。妹妹沈木析,年仅八岁,胆小怯懦,是原主在这冰冷府邸唯一的软肋和牵挂……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带着原主强烈的情绪色彩——对后母伪善的恐惧与憎恨,对沈谨兮恶毒的怨毒,对父亲懦弱的失望与悲凉,对妹妹木析深切的担忧与保护欲……这些情绪如同潮水,冲击着沈晰的意识,让她感同身受,那股来自契约的、冰冷的恨意也随之更加清晰、更加刻骨。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原主临死前的意念碎片再次浮现,带着绝望的紧迫感。沈晰猛地睁开眼。
一个月!契约的时间!一个月内,她必须完成复仇,护住木析!否则,魂飞魄散!现代的身体永远沉睡!
一个月……这具几乎被打烂的身体……后母陈氏和沈谨兮掌控着整个沈府后宅……还有那个看似糊涂、实则或许并非完全不知情的父亲沈崇文……
绝境。真正的绝境。
一股冰冷的戾气,如同寒冬最深处的冰流,缓缓从沈晰的眼底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身体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时,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来的、玉石俱焚的凶戾!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血污和泥土、缠着肮脏布条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污垢和干涸的血痂。这双手,几个小时前,还在现代砸着价值连城的水晶灯。现在,却在这比猪圈还不如的地方,沾满污秽,挣扎求生。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起手指,用尽力气,握紧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牵扯着臂上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点痛,算什么?
比起原主被活活虐打致死的绝望,比起那对蛇蝎母女此刻正在谋划如何让“沈木析也去团聚”的恶毒,这点皮肉之苦,简首微不足道!
沈晰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这一次,那弧度里,淬上了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后母陈氏……沈谨兮……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来自两个灵魂的滔天恨意。
“嗬……”一声低沉沙哑的、如同从地狱缝隙中挤出的笑声,在死寂的柴房里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想让我死?想动木析?”她的声音低哑破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冻土上,“好啊。”
她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望向紧闭的木门缝隙,仿佛能穿透腐朽的木板,看到外面那富丽堂皇、却比这柴房更加肮脏的沈府内宅。眼底深处,是冰封万里的死寂,死寂之下,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焚毁一切的地狱之火。
“那就看看,在这一个月里,究竟是谁先下地狱。”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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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陶片割裂衣襟,她将断骨与滔天恨意一同捆扎。
后母与毒妹的低语是淬毒的针,刺入她刚苏醒的魂灵。
“一个月。”契约的倒计时在骨髓里滴答作响。
她舔舐唇角的血,尝到地狱与人间交叠的锈腥。
墙角蛛网颤动,漏进的天光割裂她染血的面容。
半明半暗中,那双眼亮如淬火寒刃。
猎物与猎手的棋局,在腐草血污间悄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