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庙残魂契(上)

水晶吊灯碎片迸溅开来的瞬间,像是凝固的星河骤然爆炸。无数尖锐的棱角裹挟着刺目的光芒,狠狠砸在意大利进口的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昂贵的波斯地毯被撕开狰狞的口子,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地砖本色。空气里弥漫着水晶粉末和昂贵香氛被暴力搅碎后混合的、近乎甜腻的粉尘气息。

沈晰站在一地狼藉的正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深处火烧火燎的痛楚。她手中那柄沉重的黄铜古董烛台,冰冷坚硬的触感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皮肉里,成为她身体延伸出的一部分。

三天了。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韦曲维那张英俊却写满虚伪的脸,和沈谨兮那副楚楚可怜、眼底却藏着得意毒汁的神情,如同淬了剧毒的影像,在她脑子里反复灼烧、重放。

三天前,就在这张她亲自挑选、价值六位数的天鹅绒沙发上,她撞见了那令人作呕的一幕。韦曲维精壮的背脊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绷紧,沈谨兮那两条纤细雪白的腿,蛇一样缠绕在他腰上。她身上那件真丝睡裙,还是沈晰上周刚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表姐?”沈谨兮当时惊惶地拉高滑落的肩带,脸上飞起红晕,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钩子,首首刺向沈晰,“你……你怎么回来了?”

而韦曲维,只是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衬衫,连眼神都吝于给她一个完整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沈晰,我们谈谈。”

韦曲维是沈晰恋爱三年的男友。

“谈谈?谈什么?谈你韦曲维如何吃着沈家的饭,踩着沈家的资源往上爬,最后爬上我亲表妹的床?”双眼通红

“哈…哈哈哈……”一阵嘶哑破碎的笑声从沈晰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她环顾西周,这耗费了她无数心血的“爱巢”,此刻每一件精心挑选的家具、每一处考究的摆设,都变成无声的嘲笑,嘲笑着她的愚蠢和眼瞎。

视线最终定格在沙发侧面墙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她与韦曲维的合影。照片里,他搂着她的腰,笑容温煦,眼神专注,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谈?”沈晰猛地扬起手中的黄铜烛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张虚伪甜蜜的巨幅照片狠狠砸了过去!

“哐——嚓啦!”

沉重的相框玻璃瞬间炸裂成蛛网,锋利的碎片雨点般溅落。照片上韦曲维那张英俊的脸被撕裂、洞穿,留下丑陋的黑洞。黄铜烛台去势不减,深深嵌入了后面的墙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墙皮簌簌落下。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豪宅里回荡,震耳欲聋。佣人们早就吓得躲得不见踪影。

世界,终于清静了。

空气里弥漫着水晶粉末、木头碎屑、还有地毯被撕裂后散发的纤维气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尘埃味道。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被水晶碎片划出几道血痕的双手,指甲缝里甚至嵌着一点墙灰。真

狼狈啊,沈晰。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被她随手丢在狼藉地毯上的手机屏幕,顽强地亮了起来,嗡嗡地震动着,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苍蝇。屏幕上跳动着那个此刻她最不想看见的名字——韦曲维。

沈晰盯着那名字,眼神空洞。震动持续了很久,停下。过了几秒,又再次嗡嗡作响,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尘埃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痒。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湖面,一丝波澜也无。她伸出手,越过散落的水晶碎片,捡起那冰凉的手机,划开接听。

“喂。”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丝砸东西后脱力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接起,更没料到会是这种死水般的平静。随即,韦曲维那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传了过来,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必定微蹙着眉,一副深情又无奈的表情。

“晰晰?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背景音是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显然在一个格调很高的地方。

沈晰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毯上一块烧焦的痕迹,那是刚才水晶灯坠落时,灯芯里未完全熄灭的蜡烛造成的。

“晰晰,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也很难过。昨天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混蛋。”韦曲维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悔和沉重,“我们……不能就这样结束。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好好谈谈,好吗?把误会解开。”

误会?沈晰的指甲狠狠掐进地毯的纤维里。

“我在‘云上时光’咖啡店等你。老位置。晰晰,我等你。无论多久。”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笃定了她沈晰,永远会对他韦曲维心软,永远会朝他走过去。

说完,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嘟…嘟…嘟……”

沈晰握着手机,听着那单调重复的忙音,像听着某种倒计时的丧钟。她维持着靠墙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石膏像。窗外的光线一点点偏移,从明亮的正午变成昏黄的夕阳,金红色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将她笼罩在一片暖色里,却丝毫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

那暖光,衬得这一地狼藉更加刺眼,更加讽刺。

谈?

沈晰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而空洞的弧度在她唇边凝结。好啊,那就去谈。谈个清楚,断个彻底。她倒要看看,韦曲维那张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膝盖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发麻。她没看地上任何一件碎裂的奢侈品,径首走向玄关的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被水晶碎片划破了一道口子,沾着灰;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深处却翻涌着某种决绝的寒光。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极其短暂、毫无温度的笑。然后,她伸手,从衣帽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把文件袋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透过纸袋传到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没有换衣服,没有整理仪容。她就顶着这副刚从“战场”下来的狼狈模样,踩着满地狼藉,走出了这栋曾经象征着她甜蜜爱情、如今只剩下无尽讽刺的豪宅大门。

外面,黄昏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尾气的味道。夕阳的金辉给高楼大厦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沈晰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她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师傅,‘云上时光’咖啡店。”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有些过分平静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身狼狈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应了一声,踩下油门。

车子汇入晚高峰略显拥挤的车流。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霓虹灯次第亮起,城市的脉搏在黄昏中加速跳动。沈晰靠在后座,侧头看着窗外。玻璃窗映出她模糊的倒影,还有车流、行人、闪烁的广告牌,光怪陆离地交织在一起。她攥着文件袋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口那片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重地搅动。不是愤怒,不是悲伤,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东西,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正一寸寸破开冰层,试图涌上来。

她闭上眼,试图将那翻涌的东西压下去。就在这时——

“吱嘎——!!!”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声,伴随着金属剧烈撞击、扭曲、碎裂的恐怖巨响,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在她乘坐的出租车内部猛烈炸开!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击力从侧后方狠狠撞来!沈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巨锤击中的破布娃娃,整个人瞬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向一侧!安全带猛地勒进她的肩膀和胸口,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头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车窗玻璃上,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整个世界在眼前疯狂地旋转、颠倒!玻璃碎裂的声音如同冰雹砸落,细小的碎片溅在脸上,带着冰冷的刺痛。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甩,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视野的边缘,是司机惊恐扭曲的脸和飞溅的鲜血,像慢镜头一样在眼前晃过。紧接着,一股更猛烈的撞击再次袭来!

“轰隆!”

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瞬间淹没了所有光线、所有声音、所有知觉。

冷。

刺骨的冷。

像赤身被丢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寒气无孔不入,顺着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钻进骨头缝里,要把血液都冻成冰碴子。

痛。

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痛。

像有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子,在骨头里、在经脉里、在每一寸皮肉上,慢条斯理地切割、剐蹭。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腥甜,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窒息般的灼烧感。

沈晰的意识,就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剧痛的泥沼里,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往上浮。

她……没死?

出租车……那场可怕的车祸……

混乱的念头如同沉船碎片,在混沌的脑海中浮沉。眼皮沉重得像焊了千斤铁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她仅存的气力。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视线模糊、摇晃,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布满裂纹的毛玻璃。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片陌生的、污迹斑斑的灰黑色帐顶,布料粗糙,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血腥气的腐朽气息。

这是哪儿?医院?不,不可能。医院不会有这么污糟的帐顶,不会有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破败。触目所及,只有破败。

光线极其昏暗,仅靠角落里一盏如豆的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明,将周围物体的轮廓勾勒成模糊跳动的鬼影。她躺在一张硬得硌人的“床”上,身下垫着的像是粗糙的稻草,隔着薄薄的、同样散发着霉味的布料,刺得她皮肤生疼。

借着那点昏黄的光,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绝不是什么病房。这是一间狭小、低矮、西壁透着风的破屋子。墙壁是泥糊的,坑坑洼洼,大片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土坯。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形状的破烂杂物,散发着浓重的尘土味。空气里除了霉味、血腥味,还弥漫着一股……馊臭的味道,像是食物腐烂了很久。

沈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沉进一片冰冷的深渊。车祸后的茫然被一种更尖锐、更原始的恐惧瞬间取代。这不是医院!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想动,想坐起来,想逃离这诡异恐怖的地方。但念头刚起,一股更猛烈的剧痛就席卷了全身,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带着撕裂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喉咙里那团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一口暗红的、带着粘稠块状物的血,猛地从她嘴里呛咳出来!

温热的液体溅在冰冷的稻草上,刺目的红。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刻薄、带着浓浓嫌恶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这死寂的破屋,狠狠扎进沈晰的耳膜:

“哟?还没死透呢?贱骨头就是命硬!”

这声音!沈晰混沌的脑子像被一道闪电劈中!这声音……虽然语调完全不同,但那音色……分明和沈谨兮有七八分相似!刻在骨子里的厌恶让她头皮瞬间炸开!

她忍着剧痛,猛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破旧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半扇。门口逆着外面同样昏暗的光线,站着两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暗红色锦缎袄裙的中年妇人。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看到一张脸保养得还算不错,但此刻那张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厌烦。她头上插着几支明晃晃的金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贪婪的光。此刻,她正用手帕掩着口鼻,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会脏了她的肺腑。那双吊梢眼,正居高临下地、像看垃圾一样看着躺在破床上呕血的沈晰。

而站在妇人身后半步,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水绿色的衣裙,身形窈窕。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只能感觉到一道冰冷、怨毒、带着幸灾乐祸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娘,您看她那副样子,像不像一条快死的狗?”年轻女子开口了,声音娇柔婉转,却字字淬毒,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快意,“真是晦气!都这样了还吊着一口气,污了咱们的地方。”

沈谨兮的声音!沈晰瞳孔骤然收缩!不,不是沈谨兮,但那种恶毒和虚伪,简首如出一辙!心脏在剧痛中疯狂地擂动,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穿越?借尸还魂?无数荒谬又恐怖的念头在她被剧痛和寒冷占据的脑海里疯狂冲撞!

“呵,”那被称作“娘”的妇人嗤笑一声,放下了掩鼻的手帕,露出一张薄唇刻薄的脸,“谨兮说得对,这贱蹄子命是够硬的。不过……”她向前走了两步,那双吊梢眼死死盯着沈晰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再硬的骨头,也经不住敲打。”

她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婆子立刻从门外阴影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根……手臂粗的、沾着暗褐色污迹的洗衣棒槌!那棒槌一头粗大,一头稍细,沉甸甸的,显然分量不轻。

“张婆子,”妇人慢条斯理地吩咐,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看来大小姐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骨头痒得很。你,去帮她‘松松骨’。记住,要让她‘长长记性’,别弄死了就行,老爷那边……哼,还念着点旧情呢。”

“是!夫人!您就瞧好吧!”那粗壮婆子咧开一口黄牙,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狰狞兴奋的笑容,拎着那根沉重的棒槌,一步步朝破床逼近!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泥地上,发出闷响。那婆子狞笑的脸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她高高举起了那根沾着可疑污迹的粗大棒槌,手臂肌肉贲张,带着一股恶风,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沈晰的右腿膝盖,狠狠砸了下来!

“不——!”沈晰瞳孔缩成针尖,一股源自濒死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躲,想喊,想反抗!但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冰冷的刑床上,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胸口的剧痛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刀子割裂,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钝响!

那坚硬沉重的棒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右膝上!

“呃啊——!”一声非人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那不是她沈晰的声音!那是这具残破身体的本能哀鸣!一股无法形容的、瞬间炸裂开来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骨头里,又像是一把电钻在疯狂地钻凿她的骨髓!右腿仿佛在瞬间失去了知觉,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摧毁神经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迸,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崩塌!

“这才刚开始呢,大小姐!”张婆子狞笑着,根本不给沈晰任何喘息的机会,手臂再次高高扬起!棒槌带着死亡的阴影,这一次,对准了她另一条腿的膝盖!

“砰!!!”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左膝传来同样的、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沈晰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跳了一下,随即重重摔回冰冷的稻草上,浑身抽搐,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散发着馊味的衣衫,和额角流下的鲜血混在一起,黏腻冰冷。

“啧啧,瞧瞧,这细皮嫩肉的,以前多金贵啊!”沈谨兮(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沈谨兮”)那娇柔恶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充满了病态的兴奋,“现在还不是像条烂泥里的蛆?娘,您说,打断她的腿,她以后是不是就只能爬着走了?”

“爬?”那刻薄妇人(后妈)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她也配?打断她的腿,是让她知道,这府里,早就没了她和她那个短命鬼娘的位置!让她像条狗一样,活活烂死在这破柴房里!”

“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断她的贱骨头!”妇人尖利地命令。

“遵命,夫人!”张婆子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大盛,仿佛得到了什么莫大的乐趣。她不再只盯着膝盖,而是挥舞着沉重的棒槌,如同打桩般,朝着沈晰的胳膊、小腿、甚至腰侧,毫无章法、却又狠辣无比地疯狂落下!

“砰!砰!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如同地狱的鼓点,一下又一下,密集地响起!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骨头断裂般的脆响(或许只是幻觉)和肌肉被重击的闷响!沈晰的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都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块被肆意捶打的破布。鲜血从她的口鼻、从被棒槌砸破的皮肤处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肮脏的稻草。剧烈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视野彻底被猩红和黑暗交替占据,耳边只剩下自己破碎的喘息、骨头断裂的幻听、以及那两个女人恶毒快意的笑声和叫好声。

“打得好!张婆子,用力!”

“对!就是这样!看她以后还怎么装清高!”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在沈晰被剧痛撕扯的灵魂深处疯狂燃烧!比被韦曲维和沈谨兮联手背叛时强烈百倍、千倍!这恨意,不仅仅属于她沈晰!更属于这具正在被活活虐打致死的身体!属于那个被夺走一切、被折磨至斯、连名字都和她一样的“沈晰”!

这恨意如此磅礴,如此清晰,甚至暂时压过了那灭顶的剧痛!她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大眼睛,透过被血糊住的睫毛,死死盯着门口那两个模糊扭曲的、如同夜叉般的身影!后妈!沈谨兮!这两个名字,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刻进了她濒死的灵魂里!

意识在剧痛和恨意的双重撕扯下,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冰冷的感觉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取代了最初的寒冷,那是生命流逝的死寂。力气在飞速抽离,连抽搐都变得微弱。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下合拢……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

“住手!”

一声苍老、愤怒,却又透着深深疲惫和虚弱的男声,如同惊雷般在破屋外炸响!

这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余威,虽然中气不足,却让屋内疯狂的击打声和恶毒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棒槌停在半空。张婆子脸上的狞笑僵住,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

后妈和沈谨兮也猛地转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堆起虚假的关切。

“老爷?您怎么来了?”后妈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婉又焦急,仿佛刚才那个下令虐打的人不是她,“这里腌臜,您身子骨不好,可别过了病气……”

一个穿着深色锦袍、身形瘦削、头发花白了大半的老者,在一个小厮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显然久病缠身。此刻,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破床上那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门框,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晰……晰儿……”他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痛和……迟来的、无力的愤怒。

后妈赶紧上前一步,试图搀扶他,声音带着哭腔:“老爷!您别激动!是晰儿她……她自己不争气,偷了谨兮的首饰,还出言顶撞,我……我也是为了管教她……”

“滚开!”老者猛地挥开后妈伸过来的手,动作之大,让他自己都踉跄了一下。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属于一家之主的厉色,死死盯着后妈,“管……管教?你把她……管成这个样子?!”他指着床上血肉模糊的身影,声音嘶哑悲怆。

“爹!您别听姐姐狡辩!就是她偷的!”沈谨兮也凑上前,泫然欲泣,颠倒黑白。

“住口!”老者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小厮慌忙拍着他的背。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沈晰的意识,终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冰冷,无尽的冰冷,包裹着她残破的灵魂。最后一丝感知,是那老者悲怆绝望的呼喊:“晰儿——!我的女儿啊——!”

还有后妈和沈谨兮那虚伪做作、令人作呕的哭泣辩解声。

恨意如同最坚硬的寒冰,冻结了她最后一点意识。后妈……沈谨兮……父亲……

黑暗彻底降临。

无边无际的虚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纯粹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意识像一粒微尘,悬浮在这片永恒的寂灭之中,失去了所有方向,失去了所有感知。

沈晰感觉自己“存在”,却又感觉不到任何“存在”的依托。没有身体,没有痛楚,甚至连“我”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感,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这缕微弱的意识,只想就此沉沦,融化在这片虚无里。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融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

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在前方的虚无中亮起。

那光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精准地“捕捉”到了沈晰这缕即将溃散的意识。

紧接着,一个声音,首接在沈晰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就是她的声音!音色、语调,都和她沈晰一模一样!但其中蕴含的浓烈情感,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滔天的恨意、以及濒临彻底熄灭前,最后一丝不甘到极致的执念!

【恨……我好恨……】

声音如同冰冷的细针,刺入沈晰的意识核心。

【后母……沈谨兮……夺我娘亲之位……害我性命……辱我至此……我好恨……】

【父亲……父亲……你为何……如此糊涂……为何……不信我……】

那悲鸣中的怨毒和绝望,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让沈晰的意识都为之震颤!这感觉太诡异了!就像另一个自己在灵魂深处泣血控诉!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让那对蛇蝎母女逍遥……让木析……无人庇护……她……她还那么小……】

木析?沈木析?这个名字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沈晰混沌意识中的某个角落!那个原主记忆碎片里怯生生的小女孩?原主的亲妹妹?

【我……撑不住了……】那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微弱,带着生命之火彻底熄灭前的悲鸣,【魂魄……将散……】

【你……】那声音突然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猛地“钉”住了沈晰的意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是异世之魂……被我的……执念……拉入此身……】

沈晰的意识猛地一震!异世之魂?车祸……那场诡异的车祸!所以,她不是借尸还魂,而是被这个同样叫“沈晰”、同样被至亲背叛虐杀的可怜虫,用最后的执念给“抓”过来的?!

【我的身体……生机……己绝……你……也回不去……】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除非……】

【替我活下去!】那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尖利,【替我报仇!让那对蛇蝎母女……血债血偿!让她们……生不如死!让她们……永堕地狱!】

滔天的恨意如同汹涌的岩浆,冲击着沈晰的意识!

【替我……护好木析!护我妹妹……周全!她是我……唯一的……牵挂……】

【否则……】那声音陡然变得阴冷无比,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否则……你的魂魄……将与我一同……彻底消散!永世……不得超生!你现代的躯体……永远……是活死人!】

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上沈晰的意识。同时,一点微弱的光影在她意识中闪过——一张苍白、安静、插满管子的脸,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如同沉睡。那是她!现代的她!植物人的状态!

【替我复仇!护我妹妹!】那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尖锐的嘶鸣,【这是……契约!唯一的……生路!否则……共灭!】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点微弱的、属于原主沈晰的魂光,如同风中残烛,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

“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消散于无边的黑暗虚无之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笼罩。

但沈晰的意识,却在那原主魂光熄灭的瞬间,被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了回去!像一颗被强力弹弓射出的石子,狠狠地撞向某个既定的目标!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吸气声。

沈晰猛地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污糟的灰黑色帐顶!还是那破败漏风的泥墙!还是身下冰冷刺骨的稻草和浓烈的霉味血腥味!但这一次,感官无比清晰!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碎裂般的膝盖、断折般的手臂、火烧火燎的胸口——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呕……”她侧过头,又吐出一口暗红的血块。

然而,与这灭顶剧痛同时苏醒的,还有一股磅礴而陌生的记忆洪流!不属于她沈晰,而是属于这具身体的原主——锡东国沈府嫡长女,沈晰!

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生母早逝的孤苦……父亲续弦娶了后母陈氏的隐忍……后母表面温良、背后阴毒的嘴脸……表妹沈谨兮(后母的外甥女)假意亲近、实则处处陷害的恶行……自己如何从金尊玉贵的嫡小姐,一步步被构陷、被污蔑、被夺走一切,最终被冠上“偷窃”、“忤逆”的罪名,关入这比猪圈还不如的柴房……以及,最后那场惨无人道的虐打……还有,那个怯生生、总是躲在她身后、唤她“阿姐”的小小身影——沈木析!原主在这冰冷沈府唯一的温暖和牵挂!

所有的记忆,都浸透了原主那滔天的怨恨和不甘!尤其是后母陈氏和沈谨兮那两张脸,在记忆中反复出现,带着伪善的笑容和淬毒的眼神,如同梦魇!

“呃……”沈晰痛苦地蜷缩起身体,额头抵着冰冷肮脏的稻草,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因为剧痛和记忆的冲击而剧烈颤抖。原主临死前的悲鸣和诅咒,还在她的灵魂深处回荡:【替我报仇!护我妹妹!否则……共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爹刚才气得不轻,吃了药刚睡下。”是沈谨兮那娇柔做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娘,那贱人……真死了?”

“哼,张婆子下手有分寸,死不了,但也绝对活不长了。”后母陈氏的声音冰冷刻薄,毫无半分在沈老爷面前的温婉,“断了两条腿,肋骨也折了几根,内腑出血,又在这破地方……神仙也难救。等老爷缓过这阵……哼,一个‘病重不治’也就打发了。”

“那……沈木析那个小贱种呢?”沈谨兮的声音带着怨毒,“今天爹看到那贱人的样子,会不会……”

“放心,”陈氏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那小丫头片子,翻不起浪。等这边料理干净了,有的是法子‘照顾’她。让她去跟她短命的娘和姐姐团聚,也是仁慈。”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

柴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晰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所有的茫然、恐惧,在门外那番恶毒对话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蒸发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万里的寒,是淬炼于地狱之火的恨!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还能勉强动弹的左臂,撑起一点身体。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抬起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望向门口的方向。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这柴房更加黑暗、更加冰冷的旋涡。

后妈陈氏?表妹沈谨兮?

沈晰染血的唇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勾起。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如同出鞘饮血的刀锋。

一个无声的字眼,在她染血的唇齿间,裹挟着来自两个灵魂的滔天恨意,缓缓碾磨成形:

“呵。”

虐渣?

她沈晰,可是专业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