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风,总带着一股土腥和草木混合的味道。
凌霜牵着马,一身寻常的男子布衣,袖口和下摆却干净得不像个走远路的人。追查那批官粮的线索断在了城外的一处驿站,她心里正窝着火,干脆出来亲自走一趟。
真是见了鬼,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为几袋子米粮这么费神。
拐过一道山坳,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我家公子说了,这株‘龙须草’他要了!顾寒山,你别不识抬举!”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山林的宁静。
另一个声音响起,清冽,平稳,像山涧里的泉水。
“此草救命,不为玩物。”
凌霜停下脚步,侧头望去。
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正对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指手画脚。那青衣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身形清瘦,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篓,手里正小心地护着一株根茎奇特的药草。
他明明被人数落,神情却不见半分狼狈,只安安静静地站着,仿佛那家丁骂的是一块石头。
有点意思。
家丁见他油盐不进,气焰更盛:“救命?谁知道是救哪个贱民的命?我家公子可是尚书府的!耽误了我家公子的雅兴,你担待得起吗?”
凌霜眉梢一挑。尚书府?王尚书那个草包儿子?
她慢悠悠地踱了过去,站到两人中间,看了看那家丁,又瞧了瞧顾寒山手里的草药。
“龙须草?”她开口,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这东西可不能乱用,书上说它性寒,根茎里头带着三分毒性,要是炮制手法不对,救人不成,反倒成了催命符。怎么,尚书府是请了哪位国手坐镇,敢用这么霸道的药?”
家丁一愣,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懵:“你、你是谁?”
凌霜没理他,只是偏头看向顾寒山,像是真心求教:“敢问这位大夫,这龙须草,可是要配以‘火焰子’和‘石中黄’,文火熬煮三个时辰,方能去其毒性,取其精华?”
顾寒山原本淡漠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他抬眼,真正地看了凌霜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就一个字,却像是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凌霜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这人……眼睛真好看。
家丁被晾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彻底乱了阵脚。他哪懂什么药理,听着又是毒性又是炮制的,万一真把草药买回去吃死了人,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色厉内荏地嚷嚷:“你、你们给我等着!”说完便灰溜溜地跑了。
林间,又恢复了安静。
凌霜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她一个要干“大事”的人,怎么跟个街头混混似的,帮人吵架?
她清了清嗓子,想说句“不必客气”就走人,却见顾寒山正低头,用随身带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株龙须草根部的泥土。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凌霜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追查线索的烦躁,好像……就这么散了。
她活了两辈子,见过皇权霸业,见过生死搏杀,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手,这样一种专注。
“看来当大夫也不容易,采个药跟上战场似的。”她没话找话,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顾寒山包好草药,放进药篓,这才重新看向她,平静地回了句:“多谢。”
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了凌霜的耳朵里。
真要命。
凌霜想,她现在应该掉头就走,继续去查她的粮草,去琢磨她的复仇大计。可她的脚,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举手之劳。”她听见自己这么说,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我叫……阿凌。你呢?”
他背起药篓,冲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顾寒山。”
说完,他便转身,沿着山路,不疾不徐地走了。
凌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青色的背影越走越远,首到消失在林木深处。
阿凌?她什么时候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小名?
她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自己不争气的心口。
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