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夜袭之后的第三天,定安郡王府向靖南伯黄得功递上了一张请柬。
名义是“答谢靖南伯在武英殿上仗义执言”。
黄得功接到请柬时颇感意外。他没想到在所有人都对江北西镇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这位少年王爷竟敢主动向自己示好。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单人独骑前来赴宴。
他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定安王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宴席没有设在正厅,而是设在了刚刚修葺一新的王府后花园的暖阁之中。没有歌舞伶人,只有一壶温酒,几碟小菜,以及坐在主位上静静等候的朱元璋。
“末将黄得功,参见王爷。”黄得功一身便服,对着朱元璋抱拳行礼。他的礼数比高杰等人要周正得多。
“黄将军快快请坐。”朱元璋起身相迎,亲自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今日请将军来不为公事,只为私谊。”朱元璋举起酒杯,“本王先敬将军一杯。谢将军当日在殿上,为我大明朝廷保住了最后一份颜面。”
黄得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谬赞了。”他叹了口气,“末将不过是说了几句该说的话罢了。可恨那马士英一手遮天,在下人微言轻,眼看着那帮国贼在朝堂之上肆意妄为,连陛下都被蒙在鼓里,末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将军此言差矣。”朱元璋摇了摇头。
“在本王看来,如今这南明朝堂,马士英之流固然是豺狼,高杰之辈固然是虎豹。但真正能定鼎安邦的,还得是像将军您这样忠心为国的擎天之柱。”
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既将黄得功与其他人划清了界限,又将他抬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黄得功听得是心中熨帖,他一个粗人,何曾听过如此既抬举他又不算谄媚的场面话。他对朱元璋的观感立刻好了几分。
“殿下,您今日请我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黄得功为人粗豪却不傻。
“是。”朱元璋点了点头,也不再绕圈子。
他首视着黄得功的眼睛,沉声说道:“本王是想与将军做一笔交易。”
“交易?”黄得功一愣。
“对。”朱元璋说道,“一笔关于这大明江山的交易。”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内容却让黄得功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本王知道将军忠于大明,忠于陛下。但你看看如今的陛下,再看看如今的朝廷。你觉得单靠你一人之力,能挽回这即将倾覆的危局吗?”
黄得功沉默了,他无言以对。
“你不能。”朱元璋替他说了出来,“你只会被马士英之流排挤打压,被高杰之辈孤立算计,最终落得个与史阁部一样被架空、被流放的下场。”
“而本王也一样。”朱元璋自嘲地一笑,“本王空有先帝嫡子之名,却连祭祖都要看人脸色。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棋子。我们都是孤家寡人。”
这番话说到了黄得功的心坎里。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排挤、被打压的少年王爷,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
“所以我们必须联起手来。”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在朝中为本王作援,替本王挡住那些明枪暗箭。而本王在暗处为将军积蓄力量,打造一支真正能上阵杀敌的精锐之师。我们一明一暗,互为犄角。”
“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便联手发动雷霆一击。将那些国之蠹虫一扫而空,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这己经不是交易,这是结盟,是一场针对整个弘光朝廷的政治密谋。
黄得功被朱元璋这番石破天惊的话给彻底镇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忠于的是大明,是君王。而眼前这位王爷所图甚大,这几乎与谋反无异。
但是他又想起了弘光帝的昏聩,马士英的专权,高杰的跋扈。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大明必亡。一边是他坚守了一辈子的所谓“忠义”,另一边是一个或许能拯救这个国家于水火的唯一希望。
黄得功的心中陷入了天人交战。
朱元璋看出了他的犹豫,他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的一个筹码。
“黄将军,你可知本王为何敢行此逆天之事?”
黄得功抬起头。
朱元璋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刻着狼头的铁质令牌。
“这是……”黄得功瞳孔猛缩。
“三日前的夜里,本王的王府遭到了数十名刺客的血洗。”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如霜,“定安卫战死三十余人,而这块令牌就是从刺客的身上找到的。”
“高杰的饿狼营。”黄得功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朱元璋点头,“但绝不仅是高杰。”
他没有再多说,但其中的意思黄得功己然全明白了。有人要杀定王,有人己经等不及要清除掉这个唯一的变数。而能指使高杰做出此事的幕后黑手是谁?不言而喻。
黄得功的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他己经被卷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旋涡之中,他己经没有了选择。如果他不选择站在定王这边,那么下一个被清除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许久许久,黄得功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站起身对着朱元璋单膝跪地。这一次他行的,是军中下属对主帅的大礼。
“殿下。从今往后,我黄得功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他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朱元璋笑了。他也站起身,将黄得功重重地扶起。
“有将军相助,大事可成。”
这一夜,暖阁之中再无人知晓他们又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当黄得功从王府走出来的时候,他的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而朱元璋也终于在朝堂之上拥有了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盟友,一个手握兵权、足以与马士英集团正面抗衡的重要棋子。
他的棋盘又落下了关键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