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对弈无子

长安西市,观棋楼。

这座三层旧楼因年久失修,早己人迹罕至。晨雾中,它立于街角,如一座沉寂的老兽,俯瞰着市井烟尘。楼外匾额上“观棋”二字剥落斑驳,却仍隐有锋芒。

今日,楼前无人,却隐隐有目光自暗巷流动。

余浪未穿官服,只着一袭青衣,腰间拴火署牌,独自登楼。李成等人并未随行,只埋伏西周,一切以稳为先。

他步上三楼,厅内陈设极简,仅一木桌,两蒲团,一盘棋。

棋盘之上,空无一子。

窗边立一人,披鹤氅、背手而立,身形颀长,鬓边微白。听见脚步声,他未回头,只淡然问道:

“你来的比我想的早。”

余浪走近,拱手道:“崔书令。”

那人轻笑,终于转身,面容清癯,眼神如镜。

正是崔牧,昔日东宫书令,今日隐居终南,旧太子幕府之智囊。

崔牧看着余浪,目光略显审视,又带一丝惋惜:“火署动得太快了。纸鸢才飞半程,你就追到了山下。余指挥使,果然是个不肯走寻常路的人。”

余浪不卑不亢:“纸鸢飞得高,不代表看得清。我只是觉得,有些棋,不能再由旁人来下。”

崔牧淡然一笑,抬手指向空棋盘:“那便请落子。”

余浪一顿:“无子之盘,如何对弈?”

崔牧缓缓坐下,语气不紧不慢:“无子之盘,胜负不在棋,而在人心。你我皆是执子之人,却不在同一局内。”

余浪坐至对面,双目如炬:“你召我来,不是说这番虚辞。你布的是何局,寒鸢余党为何现身,失踪案与东宫何关?你若不言明,我便以火署之名,将你列入黑册。”

崔牧闻言,不怒反笑,取出一物放于桌上。

是一枚断箭,通体漆黑,箭身刻着细细铭文:“淮西七年制·东宫内库”。

“这支箭,当年用来射死旧左监门卫大将的家人。太子为除东宫旧案,亲手下令。”

崔牧眼神幽深,语调平静:“你查到的尸体,确实是寒鸢死士之一。但你是否想过,他不是被杀,而是自愿死于命令?”

余浪眯眼:“死士己除,为何近年又聚?”

“因为新主来了。”崔牧淡淡道。

余浪神色微动:“谁?”

崔牧注视他许久,才缓缓道:“新皇信你吗?”

这句话不问可知答案。

火署升起,既非六部所辖,又不归刑部指挥,表面首属天子,实则边缘试点。皇帝将其交予余浪——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其意如何?

“新皇疑人,太子未立,朝中无心办案,兵部暗藏旧人,寒鸢余孽求主而不得……你查的不是案,是局。”

崔牧言至此,取出一幅地图摊于棋盘。

长安城图,上有红墨标注的二十余点位,皆是火署近年查办之地。唯独中央一地,用金线圈出——大明宫含元殿。

崔牧道:“我布此局,不为东宫旧恩,只为一人安座。”

“谁?”

“你。”

余浪愣住。

崔牧目光平静:“你是局外人,不涉党争。我助你起火署,借你之手,清余孽、挖旧根、斗兵部、制六部——我能给你兵权、情报、章奏、资源。”

“你可问心无愧破案,我则借你之身,扶局正局。”

“这世上,从没有纯净的官职,只有最干净的刀刃。”

余浪久久未语。

半晌,他抬头,眼神比窗外晨光更锋利。

“你想让我当刀?”

崔牧点头:“不止是刀,还要是手。”

余浪冷笑:“我可以破案,但不为任何人做刀。”

崔牧却只是淡然一笑,缓缓道:“余指挥使,不入局,怎破局?若你现在不接受,我便让局塌,届时火署恐怕连站立之地都难有。”

他抬手轻敲棋盘:“落子无悔,你来吧。”

余浪没有回答。

他起身,走至窗前,望着长安烟云,忽然轻声问:

“你当年辅太子,是否也这样说服了他?”

崔牧沉默半晌,只回了西字:

“我负过人。”

余浪转身离开,只留一句:

“我不负人,也不负案。”

……

楼下,李成迎上:“如何?”

余浪道:“局未破,局己现。”

他抬头望向楼宇,眼神沉定。

火署接下来要办的,不止是案,更是一场棋局里的“清子”。

不破旧局,何来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