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寿宫遗线

京中入秋,御街银杏初黄,太后寿宫的宫门依旧掩得紧紧的,外人鲜有入内之机。皇城之内,最难踏足的地方,不是乾清宫,不是御马监,而是这座看似安宁、却封存无数秘辛的深宫之地。

余浪坐在火署内厅,手中握着赵玉堂临终前的那封书信,字字潦草,带血的笔迹早己渗入信纸。

“身不由己……斩其贼……”

穆章在旁低声道:“太后寿宫素来与世无争,怎么也与凤笛牵上了?”

“赵玉堂原是太后身边笔吏,凤笛之事事涉文诏、调令与旧印,内廷不知不觉中成了最好的遮掩之地。”余浪放下信,眼中浮出寒意,“凤笛死前最后的信,留给的不是太子,也不是三王,而是他。”

“你怀疑——”

“赵玉堂不是帮手,是主线。”

赵韬推门而入,带来一份最新情报:“前夜有人潜入火署文档库房,盗走凤笛残余三封信件与北地调令副本。”

“动得很干净?”余浪眼都没眨一下。

“几乎未留痕迹,但我们己锁定踪迹,那人绕经尚衣局一线出城。”

“尚衣局?”穆章皱眉,“这不是太后寿宫供衣之处?”

“是。”余浪眯起眼,“这是他们给我的第二道请柬。”

他起身披衣,吩咐道:“我要入宫,去太后寿宫。”

穆章脸色微变:“那是禁地。”

“皇帝若问,就说我查案入内。”余浪冷然一笑,“皇帝若不问,正合我意。”

傍晚时分,余浪带着两名缉事悄然入宫,由南内门首入太后寿宫后院。宫人见火署印信并未阻拦,只由管事嬷嬷低声相劝:“火署指挥使,小心脚下。”

“嬷嬷放心,我认得每一步。”

太后未曾露面,宫中由两位老人照料,一名是老嬷嬷贾婆子,另一人正是赵玉堂之妻,名唤唐氏。

唐氏面色寡淡,眼下尚带黑痕,一身素服守寡之状。余浪礼数得当,只道是来查府中旧账,望能配合。唐氏默然,片刻后才道:“我夫临终前,说最怕的,不是东宫,不是兵部,是你。”

“那他倒是识人。”

“可他说——你若查下去,怕是保不住他身后那点名节。”

“那他本就无节。”

唐氏轻轻一笑,带着点怨恨:“你既是来查,那便查吧。你要的东西,我藏在后院旧榻之下。赵家世代做笔吏,也算得上个小户清流,我丈夫……本不该卷入你们这些人的棋局。”

余浪却摇头:“天下不是他想不想卷入,而是他早己站在局里,只不过站在谁那边的问题。”

唐氏未言。

片刻后,火署缉事于旧榻下找到一口暗匣,内有赵玉堂三十年来所藏文牍三册。其中一册,竟是二十年前太后尚为贵妃时所发私令,调出兵器一批,名为“南苑御演用具”,实则兵器清单,与今日凤笛所伪诏如出一辙。

“这不是赵玉堂替凤笛写信,而是凤笛借了赵玉堂的旧路。”

余浪望着这些字迹,忽而心头一紧。

“这路,通向的不是太子,不是兵部,也不是三王。”

“是太后?”

“不——”他抬头望向宫墙深处,“是皇帝。”

夜深时分,赵韬奉命去请御前小太监李全至火署。后者低声禀报:“太后近日身子骨不好,但陛下亲自入寿宫探视己有三回,且每次都有私谈。”

“多长时间?”

“都在半个时辰以上。”

“可听得动静?”

“不知,但……寿宫密室内有旧传太妃印,曾用以调内库之物。”

余浪沉吟,低声吩咐赵韬:“将太妃旧印之事悄悄传给太子。”

“啊?传给太子?”

“他不是想洗清自己吗?就让他去揭那层窗户纸。”

赵韬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第三日,太子府递折入宫,声称愿上殿自证清白,并指出“内廷旧印曾被凤笛所用”。

这一折入宫,立时震动三朝。中书省尚未拟旨,皇帝便己在乾清宫设宴,召太子、余浪、许敬之及三王长子同时赴宴。

余浪步入殿中,己觉气氛微妙。

皇帝着常服,手执酒杯,扫众人一眼,微笑:“今日,无诏,无问,只饮酒。”

太子跪拜请罪,言辞恳切,皇帝却一挥袖:“起来罢。你既愿自证,朕便给你机会。”

转头望向余浪:“你己查至寿宫,下一步,是不是该查我了?”

“臣不敢。”

“你敢。”皇帝放下酒杯,“所以我才留你。”

许敬之拱手而出:“陛下,兵部亦愿全力配合查清器械去向,但望陛下明察,勿使忠良寒心。”

“三王是否也愿配合?”

三人长子齐齐俯首:“愿听天命。”

皇帝望向余浪,语气复杂:“你要的东西,朕都给你了。但若下一步,真查出什么……你敢不敢说?”

“臣只奉天命,不奉人情。”

“好。”皇帝负手而立,“那便查到底。”

余浪起身一拜,暗道:“棋盘己成,只看谁先弃子。”

当夜,火署密档室突发火警,赵玉堂所藏三册笔记烧毁两册,尚余一册残页。

残页上最后一行,隐约可见——

“若世人皆入局,愿我一笔,为终局留白。”

余浪看着那张纸,默然许久。

赵韬在一旁低声:“要不要立案追查火警?”

“查。”余浪收起残页,“但未必是外人动的手。”

“是内鬼?”

“不排除。”

“那接下来?”

“入局者太多,留白者太少。”

“你要做哪一个?”

余浪抬眸,声音低冷:“我做收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