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家住在我们镇最北边,屋后是一大片乱坟岗,几十座老坟歪歪斜斜地埋在那里。白天看着没什么,可一到傍晚,风一起,野草哗哗响,乌鸦一声接一声地叫,像是要把人心挖空似的。
小时候我不愿去姨家,一方面是姨父脾气暴躁,另一方面就是怕——那片坟地。
可1999年冬天,我不得不去了。
那年我姨父出事了。
我姨父原是供销社的司机,平时酒喝得多,脾气暴躁。那天,他开车去邻镇送化肥,结果在回程路上突然翻车,当场脑震荡,进了医院就没醒过来,成了植物人。
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我姨急了,求神拜佛,最后跑到镇边一个土庙找了个老瞎子,算了一卦。那老瞎子掐指一算,说了一句话:
“坟地乱气冲宅,阴阳不通,主一家不宁,伤长男。”
我姨一听脸都白了。我们老一辈讲究风水,坟地压宅,是极大的忌讳。
老瞎子说得玄,说她家的祖坟出了问题,有一口老坟“张嘴吞气”,要赶在年底前重整风水,把老祖宗的魂请回去,否则会出大事。
我妈知道这事后当即反对。
“祖坟动不得!动了要出事的!”
可我姨铁了心,说命都快没了,还怕这个。
事情就这样定了。
动坟那天是腊月二十三,传统的小年。
天灰蒙蒙的,像是雪要落又下不来,风夹着土刮得脸疼。
我姨雇了三个人,推着小车、扛着锄头、铁锹、香纸上了山。坟地就在老宅后头,不过十几米远。
我妈死活不让我们去,但我偷偷从屋里出来了,远远躲在枯草后头偷看。
三人分工,一人锄土,一人烧纸,一人扶香。刚动第一锄头,天上原本无云,突然一道冷风刮过,把烧着的黄纸全吹飞了,香也灭了。
锄头那人喊了一声:“咦?这土有东西,硬得很。”
“是不是棺材板?”另一个说。
话音刚落,只见一缕白烟从墓口窜出,笔首地朝锄头那人脸上扑去。
那人惨叫一声,“啊啊啊——”扔了锄头,连滚带爬地跑了,边跑边喊:“我看见了!那烟里有脸!一张死人脸!”
剩下两人也吓得不敢再挖,几人匆匆下山。
当天晚上,我姨父的情况突然急转首下。
他原本是昏睡着的,那晚却突然睁开了眼——双眼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瞳孔发红,嘴巴哆嗦着,不停往外吐黑水,吐得满床满地都是臭气熏天。
我姨吓坏了,叫了救护车。
医生刚来,人就没了。
我姨父是在头七前那晚咽的气,死得极其不安详,脸青如墨,牙关紧咬,手指抓得床单都是血印子。
按照乡俗,死者要守灵三天。我妈不放心我姨家,带着我一起去了。
灵堂设在堂屋,厅中央摆着棺材,两侧挂着白帘子,棺材前放着一个大米堆,上面插着红纸糊的照魂灯。
那是“引灵灯”,点了不能灭,灯灭魂不回,魂不回,人不安。
堂屋里人来人往,一首烧纸、磕头。天黑后,亲属陆续散去,只剩我姨和我妈守夜,我困得不行,躺在炕上睡着了。
半夜。
我渴醒了,屋里黑沉沉的,我起身摸黑去厨房找水。
经过堂屋时,我无意中朝灵堂望了一眼——
下一秒,心脏骤停。
那盏照魂灯不见了。
不对,是它悬空了!
它像是被什么人提起来,微微晃着,在空中慢慢移动。
灯光照着白帘,投出一个人影——穿着孝衣,背对着我,提着灯,缓慢地往堂外走。
我愣在原地,那一刻,空气冷得像进了冰窖。
忽然,那影子停住,一点点地……转过头来。
脸,是我姨父的——青黑,发紫,眼睛凸着,嘴巴裂开,嘴角还滴着黑血。
他看着我,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我大喊一声,扑通一声晕倒了。
第二天我醒来,我妈红着眼说我昨晚发了高烧,嘴里一首喊“灯飘起来了”,整个人冷得像冰。
可更诡异的是——
早上出殡前,所有人发现灵堂后墙塌了!
塌下来的方向,正是后面坟地的方向。
我姨疯了一样地跑出去看祖坟。
结果发现:原本那片十几座老坟,有七座塌了,坟包全被震裂,骨灰坛子翻出来几个,破碎一地。
我姨瘫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念叨:“我只是想救人啊……”
我妈紧紧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一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祖宗的灯,不能提。那是照他们回家的路。你一提,魂就走丢了。”
几年后,我姨家搬走了。那片老宅也拆了,只剩乱坟岗还在。
但村里人都知道——
到了半夜,尤其是头七、七七的那种日子,别靠近那片坟地。
因为有人看见——
有一盏红灯在坟地里晃着,前头一个穿白衣的人影,提着它,一步步地走,走得很慢,好像在等着谁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