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吞噬了零号深渊裂口外围的一切声响。
没有爆炸的余波,没有引擎的悲鸣,只有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又勉强弥合时发出的、如同亿万块碎玻璃在真空中摩擦的、令人牙酸的无声尖啸。在那片刚刚经历了维度崩塌的宙域,时间与空间的规则仿佛被彻底揉碎又草草拼凑,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破碎的空间碎片如同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镜面,漂浮在虚空中,镜面边缘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珍珠母光泽,映照出无数个支离破碎、相互矛盾的画面:燃烧的战舰残骸、凝固的能量光束、以及那个曾短暂存在的、由纯粹珍珠母能量构成的光茧——陆离最后的身影——在无数个镜面碎片中闪烁、湮灭、又重现,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幽灵。
“影梭号”残破的舰桥内,血腥味、臭氧味和金属熔化的焦糊味浓得化不开。刺目的红光与闪烁的故障提示是唯一的光源。封烬死死抓着扭曲变形的指挥台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剧烈震颤、布满裂纹的观察窗,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时空奇点。刚才那超越认知的碰撞,那巨爪撕裂维度带来的精神冲击,几乎碾碎了他的意识。此刻,他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的钝痛。视野中,那珍珠母光泽的空间裂痕如同虚渊刻下的嘲笑,而那在碎片中闪烁不定的陆离光茧幻影,则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他的神经。
“报告……损失……”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
“报告舰长!”通讯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掩饰的悲怆,“‘利刃’号、‘断钢’号、‘守夜人’号……确认全损!‘暗影’号、‘磐石’号动力全失,结构崩溃,无法挽救!其余舰船……护盾归零,舰体结构损伤率平均超过65%,主武器系统离线90%……‘影梭号’……核心能量回路熔毁37%,维生系统失效区域超过……”一连串冰冷的、代表毁灭的数字被报出,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百分比,都像重锤砸在幸存的船员心上。舰桥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短路的噼啪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封烬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紧盯着空间裂痕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火焰。牺牲。巨大的牺牲。只为争取那0.7秒,只为将那个钥匙……送到深渊的喉咙口。而结果?陆离生死不明,深渊巨爪缩回了裂口深处,只留下这片狼藉和那不断闪烁的、充满恶意的珍珠母裂痕。
就在这时,一个紧急通讯请求强行切入,伴随着最高议会加密的徽记。屏幕亮起,映出一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惊怒而扭曲的脸——逃亡派领袖,议员哈尔西恩。他的背景是某个“火种”方舟豪华舒适的舰桥,与“影梭号”的炼狱景象形成刺目对比。
“封烬!你看到了!你干的好事!”哈尔西恩的声音尖利,充满了后怕与指责,“葬送联邦最精锐的深寒舰队!就为了你那疯狂的自杀冲锋!结果呢?深渊依旧在那里!那个怪物(指陆离)也消失了!你得到了什么?一堆废铁和士兵的亡魂!议会命令你,立刻!马上!带领所有还能动的船,向‘新家园’集结点撤离!这是最后的命令!人类的火种需要保存,而不是让你这样毫无意义地挥霍!”
“毫无意义?”封烬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火的刀刃刮过冰面,瞬间压过了哈尔西恩的咆哮。他沾着血的手指,猛地指向观察窗外那片仍在闪烁珍珠母光泽的空间裂痕,指向裂痕后那翻涌着永恒黑暗的深渊裂口。“看看那道疤!议员先生!深渊挨了一刀!它感觉到了痛!它缩回去了!这就是意义!”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屏幕,刺向哈尔西恩,“逃?带着火种在黑暗里苟延残喘,祈祷深渊永远不会追上你们?那才是真正的坟墓!深渊不会因为你们逃得够远就放过人类!它就在那里!它的心脏,就在那道裂口的后面!”
他猛地站首身体,尽管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的身形却如同一柄重新淬炼、伤痕累累却更加锋利的战刀,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决绝:“裂口之战不是结束!是开始!是探进深渊喉咙的第一根刺!深渊裂开了这道口子,露出了它的爪牙……也暴露了它并非不可触碰!”
他不再理会屏幕上哈尔西恩气急败坏的怒吼,首接切断了通讯。舰桥内,幸存的军官和士兵,伤痕累累,脸上带着硝烟与血污,目光却都聚焦在舰长那如礁石般挺立的背影上。恐惧仍在,悲伤仍在,但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被舰长的决绝点燃的、近乎悲壮的战意——在死寂中悄然滋生。
“深寒序列残部,所有还能听到我声音的舰长,”封烬的声音通过内部频道传遍每一艘幸存战舰,清晰、冰冷、带着斩断一切退路的重量,“以及……所有志愿留下的战士、科研人员。我们刚刚在深渊的爪牙下活了下来。代价惨重。但,裂痕己经撕开,退路即是死路。”
他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舰桥,扫过那些疲惫却依旧挺首脊梁的船员,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混乱的宙域。那些漂浮的、闪烁着珍珠母光泽的空间碎片,在他眼中不再是绝望的象征,而是指向深渊腹地的、扭曲的路标。
“议会选择带着火种逃亡。而我们,”封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刃的震鸣,在残破的舰桥内回荡,狠狠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选择成为刺向深渊心脏的尖刀!不是为了无谓的牺牲,是为了刺探它的核心!找到它的弱点!为火种,也为所有被留下的人,寻找反击的……哪怕只有一丝火星!”
他猛地抬手,指向深渊裂口:“整合所有剩余资源!工程舰,立刻抢修!科研船,分析所有战场数据,尤其是深渊巨爪的能量特征和空间裂痕的残留信息!所有还能动的战舰,向旗舰坐标靠拢!”
随着他的命令,一艘伤痕累累、但结构异常厚重、装甲上布满了强化矩阵和科研阵列模块的巨舰,缓缓从残骸群中调整姿态,引擎喷射出稳定的幽蓝光芒,驶向“影梭号”残骸。它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崭新的修补痕迹和专门为应对深渊环境而加装的探测、防护装置,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这是新旗舰——“坚壁号”。
“‘坚壁号’将成为新的核心。”封烬看着那艘巨舰,眼中没有任何轻松,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更深的决绝,“我们不再是‘深寒’。我们是‘虚渊远征军’。目标——裂痕彼岸,深渊核心!寻找反击的火种,或者……在它的心脏上,刻下人类最后一道伤痕!愿意跟随的,点亮你们的引擎信标!”
没有激昂的演说,没有必胜的口号。只有一片死寂中,一艘艘遍布伤痕、引擎喷口暗淡的战舰,如同从死亡中苏醒的巨兽,艰难地调整着姿态,引擎核心处,代表“识别跟随”的幽蓝色信标,一盏接一盏,在破碎的星空中,在那些闪烁的珍珠母裂痕映衬下,如同投向无尽深渊的、倔强的萤火,次第点亮。
封烬站在“影梭号”剧烈震颤、濒临崩溃的舰桥上,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时空奇点中闪烁不定的陆离光茧幻影,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他决然地转身,踏向通往“坚壁号”的对接通道。他的背影融入通道的阴影,留下身后那片狼藉的战场和闪烁的裂痕。深渊的裂口在前方无声地翻涌,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通往未知地狱的咽喉。远征,始于这道用鲜血与牺牲撕开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