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查灯惨白的光柱刺破梧桐树下粘稠的黑暗,将那个幽深的树洞照得如同怪物的咽喉。
湿冷的腐气混着土腥味,从洞口弥漫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法医老周和技术员戴着口罩,动作谨慎得如同在拆除炸弹。
江沅站在圈外,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眼睛死死盯着洞口,夏小青屏息凝神。
洞口淤积的湿泥和朽木被一点点清理出来。
“洞底!”老周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带着一丝惊疑。
灯光探入深处,几团颜色深褐、被湿泥包裹、边缘模糊的东西显露出来。
“动物尸体,”老周仔细分辨着那团腐烂物边缘粘连的几缕灰黑色短毛和残留的细小爪骨痕迹,“看体型和部分残存特征,像是…野猫,或者体型稍大的老鼠?不止一只,高度腐败了。”
他小心地用工具拨开那团令人作呕的腐烂物。
江沅胃里一阵翻搅,却强迫自己凝神观察。突然,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腐肉和湿泥截然不同的颜色,在灯光下一闪——一小片深蓝色的化纤布料碎片,被紧紧压在腐烂尸体的边缘,像是被慌乱塞入时卡住的!
“布片!”夏小青低呼。技术员立刻将其提取,装入新的证物袋。
灯光下,那抹深蓝与丁旺生的外套、与监控中那个幽灵“第三人”身上的颜色,刺眼地吻合。
它像一枚冰冷的标签,死死钉在那个神秘身影身上。
“还有这个!”技术员又从清理出的洞口湿泥里,夹起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一枚边缘磨损的、廉价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树洞像一只饱食后开始呕吐的胃,吐出了弹珠、腐烂的动物尸体、深蓝布片、打火机…每一样都带着不祥的印记。
这绝非天然的藏匿处,而是人为的、仓促的罪证处理场!那个穿深蓝外套的“第三人”,他来过这里!他在这里丢弃了可能暴露他的东西!
“立刻送检!弹珠上的污迹、布片、打火机指纹、动物尸体死亡时间!快!”江沅的声音斩断了压抑的寂静。
勘查车顶灯闪烁,如同黑夜中不安的心脏,载着这些沉默的证物,冲破雨幕驶向县局。
等待结果的分秒如同钝刀割肉。
临时指挥部的空气凝固着,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死寂中发出单调的“嗒嗒”声,每一下都敲在绷紧的神经上。
夏小青反复翻看树洞现场的照片和提取物清单,试图抓住那根虚无的线。
江沅背对着众人,站在窗前,目光穿透沉沉雨幕,落在远处那棵被警戒线围绕的、如同巨大墓碑的梧桐树上。
树洞的幽深,丁旺财嘶吼的“树眼”,老村长讲述的吊死孕妇传说…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始终无法拼合。
“嗡——”
江沅的手机震动如同惊雷。
他迅速接通,按下免提,技术科同事急促的声音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江队!弹珠上提取到的微量血迹,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是丁叮的!绝对匹配!”
丁叮的血!那颗从树洞边缘卡住的黑色弹珠,沾着死者的鲜血!它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贯通了江沅脑中淤塞的迷雾!
中午!春香的目击!那个酷似丁旺生的身影,在梧桐树下举起的弹弓!目标根本不是虚无的“煞气”,就是活生生的丁叮!
那颗射出的石子,极有可能就是这颗染血的黑色玻璃弹珠!
它击中了丁叮的左太阳穴,留下了那块致命的瘀痕和骨裂!
剧痛和惊吓让她当时就从楼梯上滚落,这解释了金萍描述的“摔得很重”!
然而,这一击并未立刻致命,却在她幼小的颅脑内埋下了缓慢出血、最终崩塌的炸弹!
法医提到“生活反应指向濒死期或死亡前不久”,但颅内出血的发展过程,恰恰为这颗中午射出的“子弹”与下午西五点的最终死亡,架起了血淋淋的桥梁!
树洞里的弹珠,是铁证!它锁定了中午那次弹弓袭击的真实目标——丁叮本人!
“布片呢?”江沅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哑。
“深蓝化纤材质,与丁旺生离家时所穿外套一致。但…”技术员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怪异,“我们在布片内侧靠近纤维断裂处,检测到极其微量的…皮肤油脂和汗液残留物!DNA正在紧急分析中!很快!”
布片内侧的残留物!这几乎是首指穿着者生物信息的钥匙!那个幽灵般的“第三人”,他的真身即将暴露!
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关闭,将走廊的光线隔绝。
丁旺财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被铐着,眼神涣散,干裂的嘴唇无声蠕动,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强光灯打在他蜡黄凹陷的脸上,更添几分鬼气。
江沅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他首接将装着那颗黑色弹珠的证物袋推到丁旺财眼前。
透明的袋子在灯光下,弹珠表面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丑陋的伤疤。
“认得吗?”江沅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凝固的空气。
丁旺财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焦距艰难地对准袋子。
当那抹暗红映入瞳孔时,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拼命向后缩,椅子腿与地面刮擦出尖锐的噪音。
“血…血!树眼…树眼流血了!”他嘶哑地尖叫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圆,死死盯着那颗弹珠,仿佛那不是证物,而是从地狱深渊凝视他的眼睛。
“不是我!是它!是它要索命!它看见了!都看见了!血债血偿!跑不掉…都跑不掉!”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它看见了什么?”江沅紧追不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住丁旺财,“中午,梧桐树下,你看见了谁?谁穿了这件衣服?”他拿出那张经过技术处理的、穿着深蓝外套的“第三人”的监控截图,推到丁旺财眼前。
照片上模糊的身影,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丁旺财混乱的意识深处。
他浑身剧烈一颤,癫狂的呓语戛然而止,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照片,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唇哆嗦着,仿佛那个身影正穿透照片向他扑来。
“他…他…”丁旺财的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勒紧了他的喉咙,“他…回来了…是他…是旺生…是旺生…索命的…索命的回来了!”他猛地抱住头,发出非人的嚎叫,身体蜷缩成一团,彻底陷入崩溃的狂乱。
“旺生?”江沅和跟进来的夏小青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丁旺财在极致的恐惧中喊出的名字,是“旺生”!
他指认照片上的人影是丁旺生?
那个被深圳监控证明绝不可能出现在村里的丁旺生?
这荒谬的指认背后,是疯子彻底的呓语,还是被嫁祸者名字刻入骨髓的恐惧?
审讯无法再进行下去。
丁旺财被强行带离时,身体,口中只剩无意识的呜咽和重复的“旺生…索命…”。
铁门再次关上,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巨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