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将电脑屏幕上那帧模糊的监控画面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深蓝色外套,压低的鸭舌帽檐,一个因趔趄而短暂暴露的侧影。
江沅和夏小青的视线如同焊在屏幕上,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怎么样?”江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复杂的算法运行着,图像被一遍遍锐化、降噪、增强。
“江队,夏姐,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屏幕上被局部放大的下颌线到耳根区域。
“这个弧度的转折点,这个耳垂的形状…和我们数据库里丁旺生的照片进行轮廓比对,相似度高达87%!和丁旺财的也有83%!这解释了为什么在之前刁钻角度的监控和春香描述里,会被误认为是丁旺生。”
“但你说感觉‘哪里不太一样’?”夏小青追问。
“是的!”技术员又调出两张轮廓叠加图,“关键就在这‘微妙的不同’。
你们看:
丁旺生的下颌线更方正一点,耳垂略大;
丁旺财的下颌稍尖,耳垂薄小。
而监控里这个人,他指着屏幕上被红色线条勾勒出的侧影,“他的下颌线介于两者之间,但更偏向丁旺生的方正感,而耳垂却异常薄小,接近丁旺财的特征!就像是…把两个人的特征,硬生生糅合在了一张脸上!”
“糅合?”江沅眉头紧锁,“化妆?伪装?还是…”
“更麻烦的是,”技术员调出丁旺生的档案照片,“丁旺生本人是标准的国字脸,颧骨不高。
但监控里这个人,在这个极其短暂的侧面角度,颧骨的凸起阴影被捕捉到一丝痕迹,显得…更高、更突兀一些。
这不符合丁旺生的面部骨骼特征。
除非他短期内面部结构发生剧变,或者…这根本不是他本人!”
不是丁旺生?
那会是谁?
一个刻意模仿丁旺生轮廓,却又在某些特征上暴露出差异的人?
目的何在?
嫁祸?
混淆视听?
那片在梧桐树下小径旁发现的深蓝布片,其化纤材质与颜色,初步比对与丁旺生离家时所穿外套高度吻合,但这反而加深了疑云——衣服是丁旺生的,穿衣服的人却可能不是!
丁旺财的精神鉴定初步报告也送达了:急性应激障碍伴精神病性症状。
他沉浸在自己构建的“煞气”世界中,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且混乱。
审讯室内,他时而喃喃自语“树眼…睁开了…血…都是血…”,时而突然惊恐尖叫“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索命的来了!”
当审讯人员试探性地提到“丁旺生”的名字时,他浑浊的眼珠会剧烈转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始终吐不出清晰的词句。
他的疯癫像一层厚重的迷雾,既可能掩盖真相,也可能本身就是真相扭曲的投影。
“他回来了?”夏小青咀嚼着丁旺财破碎的呓语。
“‘他’指谁?丁旺生?还是…别的什么?” 丁旺财对兄长名字的异常反应,绝非偶然。
江沅的目光再次落回案发现场地图。
梧桐树,楼梯,两点之间不过百米。
丁叮中午离开楼梯去找“麻雀”,极有可能就是去了梧桐树方向。
她是否目睹了丁旺财那诡异的“三阴镇煞”仪式?
甚至…看到了那个穿着深蓝外套的“第三人”?
这能否解释她下午的坠楼?
那片深蓝布片所在的位置,靠近小径,距离梧桐树主干约五六米,距离楼梯也不过几十米,恰恰处于两者之间的“通道”上!
它像一滴凝固的罪恶之血,标记了那个神秘人曾停留的位置。
“走!再去梧桐树!”江沅霍然起身。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明确:以发现深蓝布片的地点为中心,辐射搜索,寻找可能被雨水冲刷后显露的、与搏斗或挣扎相关的痕迹,以及…任何可能指向那个“第三人”身份或去向的线索。
雨后的竹林和空地弥漫着腐朽草木的气息。两人蹲在发现布片的小径旁,用勘查灯仔细照射每一寸泥地,拨开每一丛杂草。泥泞中除了杂乱的脚印(大部分己被雨水破坏),并未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或遗留物。
“难道只是被树枝刮破?”夏小青有些失望。
江沅没回答,他抬起头,目光顺着小径延伸的方向,最终定格在那棵盘根错节、散发着阴郁气息的老梧桐树上。
丁旺财嘶吼的“树里有眼睛”、老村长讲述的恐怖传说、以及那个神秘的“第三只眼”标题…像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不再看地面,而是走向那巨大的树干。
树皮粗糙皲裂,布满湿滑的青苔。
江沅沿着树干根部,一寸寸地检查。
手电光柱扫过虬结的树根、潮湿的苔藓…
突然,在靠近背阴面、离地约半米高的地方,一根横生的粗壮枝桠下方,树皮似乎有异常。
那里有一片苔藓被蹭掉,露出深色的木质,旁边几道深而短的划痕,不像是自然形成,倒像是…
某种金属工具反复刮擦留下的?
“小青,过来看!”江沅招呼道。
夏小青凑近,也发现了异常:“这痕迹…很新!像是最近弄的。”
她顺着痕迹向上看,目光停留在那根横枝与主干形成的夹角处。
那里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和湿泥,像一个天然的小小平台。
江沅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那个夹角,拨开表面湿漉漉的腐败落叶。
指尖触到了冰冷坚硬的物体!不是石头。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将覆盖物清理开——
一个深深的树洞显露出来!洞口被湿泥和朽木半掩着,显然是人为堵塞过,又被雨水浸泡得有些松动。
而就在那洞口的边缘,赫然卡着一小块东西!
江沅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它夹出。
手电强光下,那东西泛着微弱的光泽——一颗玻璃弹珠!常见的儿童玩具,但颜色深邃,近乎墨黑,表面沾着些许暗红色的、己经干涸凝固的疑似血迹!
两人心头剧震!
弹珠!
这立刻让人联想到丁旺财使用的弹弓!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隐蔽的树洞里?
上面的暗红色痕迹是什么?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江沅将手电筒对准那个幽深的树洞内部时,隐约可见洞底似乎堆积着一些颜色深暗、形状不规则的块状物,被湿泥包裹着,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土腥与淡淡腐坏的气味。
“叫法医!叫勘查队!封锁这里!”江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心中警铃大作:这个被刻意隐藏的树洞,这颗带血的弹珠,洞底那些不明的深色物体…它们与丁叮之死有何关联?
与那个“第三人”又有何纠葛?
老村长口中的“吊死孕妇”传说,丁旺财恐惧的“树眼”,案卷标题的“第三只眼”…
难道并非空穴来风?这棵被视为“阴木”的梧桐老树,它的躯干深处,是否真的埋藏着血腥的过往和骇人的秘密?
勘查车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
灯光将梧桐树下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得那幽深的树洞如同怪物张开的巨口。
江沅站在洞旁,看着法医和痕检人员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洞口。
那颗染血的黑色弹珠被装入证物袋,在强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摇曳的竹影和勘查的灯光,望向树冠最高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恍惚间,那个关于“树眼”的传说变得无比真实——仿佛在那枝叶最密的深处,真的有一只因血腥秘密被惊扰而缓缓睁开的眼睛,正冰冷地、怨毒地注视着树下忙碌的众人,注视着这即将被彻底揭露的黑暗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