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扑向黑暗的狐狸

顾清的公寓像一个精心构筑的温室。

干净、温暖、秩序井然,与陆子千血液里流淌的黑暗、血腥和混乱格格不入。

他扮演着“陆子千”,那个温和、有礼,吃下顾清精心准备的每一餐。

按时服用那些苦涩的药片,在顾清读诗或剧本时安静地垂眸倾听,偶尔露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感激的微笑。

完美的表演。

顾清仍能清晰感受到被禁锢在阳光下的、真实的陆子千。

每个深夜,当公寓彻底陷入寂静,陆子千会悄无声息地坐起,拿出那部老旧的黑色手机。

手指一遍遍抚过光滑的屏幕,仿佛在触摸某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没有信息,没有来电。

只有一片死寂。

这天下午,顾清在厨房里忙碌,为陆子千炖煮一盅据说对伤口愈合极好的药膳汤。

浓郁的、带着一丝苦涩药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陆子千半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摊着一本顾清推荐的画册,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里。

他需要回到主人身边。

这个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

他需要证明自己还有价值,证明自己不是弃子!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突然,那部被他藏在沙发垫下的老旧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陆子千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猛地坐首身体,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未愈的人。

他几乎是扑过去,从垫子下摸出那部冰冷的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个字——“归。”

陆子千的瞳孔骤然收缩!

主人需要他回去!

连日来的恐惧、绝望、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狂喜冲刷殆尽。

“子千?怎么了?汤快好了……” 顾清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刚盛好的、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走出来。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在看到陆子千状态的瞬间僵住。

沙发上的陆子千,背对着他,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部顾清只在深夜见过的黑色手机,此刻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完全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顺脆弱的病号,不再是那个在阳光下安静看书的顶流明星。

一种冰冷、锐利、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温暖的客厅!

顾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托盘里的汤碗差点脱手。

“子千?”顾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放下托盘,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你……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他看到了陆子千紧握的手机,看到了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个主人……联系他了?

陆子千缓缓转过身。

“顾老师,”陆子千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寒冰一样冷,“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他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像是在念一段设定好的台词,“但我必须走了。”

“走?!”顾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恐慌,“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去哪里?!你的伤还没好!医生说过不能剧烈活动!外面……”

他看着陆子千燃烧着异样火焰、听不进任何劝阻的眼睛,“是那个人……是‘他’叫你回去?对不对?!子千!你不能去!你看看你自己!你伤成这样他管过你吗?!他……”

“够了!”陆子千厉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带着冰冷的怒意,“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强行站稳,眼神凶狠地盯着顾清,像一头被激怒的、准备撕咬的困兽,“让开!”

顾清被他眼中那份冰冷的疯狂和决绝刺痛了。

他张开双臂,挡在陆子千和门口之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坚决:

“我不让!子千,你醒醒!那个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看看你身上的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我去医院,或者留在这里,把伤彻底养好!算我求你!”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近乎卑微的恳求。

“利用?”陆子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扭曲的弧度,“能被利用,是我的价值!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没有价值的东西,才该被丢弃!让开!”

陆子千不再废话,大步向前,试图强行推开顾清。

“子千!”顾清看着陆子千苍白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因激动和剧痛),看着他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心碎成了千万片。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一个铁了心要离开的人,尤其是一个身手如此诡异的人。

他不能让陆子千就这样带着重伤离开,去跳那个显而易见的火坑!

“好!好!你要走可以!”顾清猛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否则我就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发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眼中完美的陆子千,现在是什么狼狈模样!”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暂时绊住陆子千的、最卑劣的威胁。

说出这番话,顾清自己都感到了无比的羞耻和痛苦,但他别无选择。

陆子千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顾清。

那双燃烧着狂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杀意的冰冷。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阳光依旧明媚,音乐依旧轻柔,但客厅里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你……敢威胁我?”陆子千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

顾清被他眼中的杀意逼得步步后退,首到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看着陆子千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在红毯上优雅签名的手,此刻却扼住他的咽喉。

就在顾清以为陆子千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时,陆子千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青筋跳动,眼神在杀意和理智之间剧烈挣扎。

杀了顾清?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

他是“暗河”的刀,杀人对他是家常便饭。

但……顾清……

是那个在他昏迷时一遍遍擦拭他冷汗的人。

是那个笨拙地为他熬煮汤羹的人。

是那个在深夜为他读诗,试图用声音驱散他梦魇的人。

是那个……唯一知道他秘密,却没有立刻报警或将他交出去的人。

杀了他?

陆子千的手指颤抖着,最终没有落下。

他不能杀顾清。

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是现在。

“呵……”陆子千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

他收回手,不再看顾清那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脸。

“顾清,”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知道太多。”

陆子千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刺眼的阳光里。

留下顾清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看着那扇敞开的门,门外是陆子千决绝离去的背影,门内是散落一地未凉的汤羹,和他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威胁失败了。

他终究没能留住那只一心扑向黑暗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