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的公寓像一个精心构筑的温室。
干净、温暖、秩序井然,与陆子千血液里流淌的黑暗、血腥和混乱格格不入。
他扮演着“陆子千”,那个温和、有礼,吃下顾清精心准备的每一餐。
按时服用那些苦涩的药片,在顾清读诗或剧本时安静地垂眸倾听,偶尔露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感激的微笑。
完美的表演。
顾清仍能清晰感受到被禁锢在阳光下的、真实的陆子千。
每个深夜,当公寓彻底陷入寂静,陆子千会悄无声息地坐起,拿出那部老旧的黑色手机。
手指一遍遍抚过光滑的屏幕,仿佛在触摸某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没有信息,没有来电。
只有一片死寂。
这天下午,顾清在厨房里忙碌,为陆子千炖煮一盅据说对伤口愈合极好的药膳汤。
浓郁的、带着一丝苦涩药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陆子千半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摊着一本顾清推荐的画册,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里。
他需要回到主人身边。
这个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
他需要证明自己还有价值,证明自己不是弃子!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突然,那部被他藏在沙发垫下的老旧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陆子千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猛地坐首身体,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未愈的人。
他几乎是扑过去,从垫子下摸出那部冰冷的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个字——“归。”
陆子千的瞳孔骤然收缩!
主人需要他回去!
连日来的恐惧、绝望、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狂喜冲刷殆尽。
“子千?怎么了?汤快好了……” 顾清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刚盛好的、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走出来。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在看到陆子千状态的瞬间僵住。
沙发上的陆子千,背对着他,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部顾清只在深夜见过的黑色手机,此刻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完全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顺脆弱的病号,不再是那个在阳光下安静看书的顶流明星。
一种冰冷、锐利、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温暖的客厅!
顾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托盘里的汤碗差点脱手。
“子千?”顾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放下托盘,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你……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他看到了陆子千紧握的手机,看到了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个主人……联系他了?
陆子千缓缓转过身。
“顾老师,”陆子千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寒冰一样冷,“感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他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像是在念一段设定好的台词,“但我必须走了。”
“走?!”顾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恐慌,“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去哪里?!你的伤还没好!医生说过不能剧烈活动!外面……”
他看着陆子千燃烧着异样火焰、听不进任何劝阻的眼睛,“是那个人……是‘他’叫你回去?对不对?!子千!你不能去!你看看你自己!你伤成这样他管过你吗?!他……”
“够了!”陆子千厉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带着冰冷的怒意,“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强行站稳,眼神凶狠地盯着顾清,像一头被激怒的、准备撕咬的困兽,“让开!”
顾清被他眼中那份冰冷的疯狂和决绝刺痛了。
他张开双臂,挡在陆子千和门口之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坚决:
“我不让!子千,你醒醒!那个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看看你身上的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我去医院,或者留在这里,把伤彻底养好!算我求你!”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近乎卑微的恳求。
“利用?”陆子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扭曲的弧度,“能被利用,是我的价值!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没有价值的东西,才该被丢弃!让开!”
陆子千不再废话,大步向前,试图强行推开顾清。
“子千!”顾清看着陆子千苍白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因激动和剧痛),看着他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心碎成了千万片。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一个铁了心要离开的人,尤其是一个身手如此诡异的人。
他不能让陆子千就这样带着重伤离开,去跳那个显而易见的火坑!
“好!好!你要走可以!”顾清猛地后退一步,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否则我就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发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眼中完美的陆子千,现在是什么狼狈模样!”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暂时绊住陆子千的、最卑劣的威胁。
说出这番话,顾清自己都感到了无比的羞耻和痛苦,但他别无选择。
陆子千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顾清。
那双燃烧着狂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杀意的冰冷。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阳光依旧明媚,音乐依旧轻柔,但客厅里的温度却降到了冰点。
“你……敢威胁我?”陆子千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
顾清被他眼中的杀意逼得步步后退,首到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看着陆子千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在红毯上优雅签名的手,此刻却扼住他的咽喉。
就在顾清以为陆子千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时,陆子千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青筋跳动,眼神在杀意和理智之间剧烈挣扎。
杀了顾清?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
他是“暗河”的刀,杀人对他是家常便饭。
但……顾清……
是那个在他昏迷时一遍遍擦拭他冷汗的人。
是那个笨拙地为他熬煮汤羹的人。
是那个在深夜为他读诗,试图用声音驱散他梦魇的人。
是那个……唯一知道他秘密,却没有立刻报警或将他交出去的人。
杀了他?
陆子千的手指颤抖着,最终没有落下。
他不能杀顾清。
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是现在。
“呵……”陆子千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
他收回手,不再看顾清那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脸。
“顾清,”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知道太多。”
陆子千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外面刺眼的阳光里。
留下顾清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看着那扇敞开的门,门外是陆子千决绝离去的背影,门内是散落一地未凉的汤羹,和他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威胁失败了。
他终究没能留住那只一心扑向黑暗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