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长相思
谢潮生踮脚够檐角铜铃时,林绾瞥见他后颈隐隐浮现金砂纹——与那人临终前刻在婚书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阿娘,槐花糕要放三勺蜜!"八岁的孩童扒着灶台,指尖粘着糖霜在青砖上乱画。林绾转身取蜜罐的刹那,糖霜突然被穿堂风卷起,在晨光里拼出个"珩"字。
十七拎着食盒跨进院门,玄甲早换成粗布短打:"娘娘,朱雀街新开的茶楼..."话没说完,谢潮生己掀开食盒,第三层的霜糖糕下压着泛黄信笺。
"是阿爹的字!"孩童举着信纸蹦到槐树下,金砂痣在日头下忽明忽暗。林绾接过信的手微颤,纸面空白处遇热浮出墨迹:**"今岁生辰礼,埋在老槐东南三尺。"**
铁锹撞上木匣的声响惊飞雀鸟。谢潮生刨出个浸透沉水香的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把桃木剑,从三寸到三尺,剑柄皆刻"潮生"二字。最底下压着本《千字文》,边角批注龙飞凤舞:"绾儿教子严些,莫似当年纵我偷糖。"
雨来得急。林绾搂着儿子烘衣裳,炭盆突然蹦出粒金砂。那金砂化作萤火引他们至祠堂,供桌下的暗格里塞满物件:抓周的玉算盘缠着褪色红绳,开蒙的狼毫笔刻着细小齿痕——正是她怀孕时咬坏的那支。
"主子走前半月,夜夜跪在这刻字。"十七忽然背过身去。谢潮生举着烛台细看,青砖缝里嵌着金砂小字:"若潮生尿床,罚抄《诗经》莫心软。"
秋雨拍窗的夜,林绾独坐灯下补裘衣。金砂纹突然在袖口游走,引她翻出箱底嫁衣。襟口暗袋里掉出叠糖纸,每张都写着琐碎事:
**"腊月初八,绾儿偷倒汤药,浇死了西厢海棠。"**
**"三月廿三,潮生踹被七回,当罚他爹抄兵书。"**
更漏声催,谢潮生抱着星象仪摸进屋。铜球转动的声响里,孩童忽然仰头:"阿爹是不是躲在星星里?"
上元节那晚,满城花灯映红天际。谢潮生举着兔子灯乱窜,腕间金砂痣突然发烫。百盏河灯自下游逆流而上,灯芯裹着的金砂在水面拼出"长乐未央",最末那盏莲花灯里坐着糖人,眉眼像极了执笔批注的谢珩。
"阿爹赖皮!"孩童啃着糖人含糊嘟囔,"说好教我凫水的..."
惊蛰雷响那日,谢潮生打翻砚台。墨汁渗进地缝竟显出一行小字:"西厢房梁第七块砖。"木匣里躺着布老虎,缎面记满安胎脉案,边角画着戴虎头帽的小人,背后密密麻麻写着:"今日绾儿多食半碗粥,当浮一大白。"
林绾在槐香里闭上眼。
檐角风铃轻晃,恍惚谁在耳畔低语:
"夫人,这局棋可还继续?"
她将新蒸的槐花糕供上案头,朱笔在《女官典仪》添了句:
"再弈千年。"
暮色吞没祠堂时,供桌上的烛泪突然凝成小像。谢珩的虚影执笔续写家书,金砂纹爬满梁柱:"潮生及冠那日,带他去城南老铺...掌柜留着为夫的聘礼。"
谢潮生忽然在梦中笑出声。
林绾轻抚孩子睡颜,瞥见窗外金砂化作星河——最亮的那颗,分明是某人含笑的眼睛。